一个农村水厂的生存困局

    对刘银红来说，村里的饮水安全一直是他关心的头等大事。

    这位内蒙古自治区呼和浩特市土默特左旗善岱镇宝同河村的村委会主任告诉记者，村里原来的饮水问题是，当地的水是苦咸水、高氟水和高砷水，根本不能安全饮用。

    从2004年开始，国家加大了对农村集中自来水厂的投资，仅土默特左旗范围内，目前建成和在建的农村供水厂就有8座。然而，就在水厂建成投入正常生产的同时，一个新的问题出现了：由于电价太高，水厂很难正常生产经营。

    据刘银红介绍，水厂建成后，运行成本高、水费收缴难，供水能力难以有效发挥——几乎所有的建成水厂，都处在亏损边缘。

    高电价、低水价导致水厂入不敷出

    2011年1月20日，在内蒙古自治区十一届人大四次会议上，包括刘银红在内的多位自治区人大代表联名提出了“关于降低农村自来水厂用电价格”的建议。

    刘银红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目前，农村水厂的用电价格远远高于农村浇地灌溉水的用电价格，直接影响了农村水厂的准公益性质。

    善岱供水厂是土默特左旗内较大的一家乡镇自来水厂，不仅向善岱镇、大岱乡、陶思浩乡、塔布赛乡、铁帽乡等15个乡镇的47个自然村供水，还担负着向邻近的托克托县部分乡镇供水的任务。

    善岱供水厂现在已陷入经营困境。刘银红调研发现，仅电费支出一项，就占到善岱供水厂整个运行成本的绝大部分。而除了水费，水厂没有其他收入来源，根本没有多余的资金对提水设备和所属供水网管进行必要的维修。水厂的正常供水受到影响。

    中国青年报记者在善岱供水厂看到，车间里几台提水设备都没有开机。

    善岱供水厂厂长李红标告诉记者，这几天是用水淡季，每天抽几小时就够用了。

    “供水厂能否正常运转，已影响到农民的饮水安全。”李红标说，供水厂从2001年旗水务局接管到现在，人畜饮水价格一直是每吨1.3元，而用电价格却从最初的每度电0.41元涨至目前的每度电0.677元。高电价、低水价导致水厂经营困难、入不敷出。

    李红标坦言：“2010年善岱供水厂水费收入34.5万元，仅电费支出即达28.2万元，占总额的82%。这使得供水厂的人员工资无法正常发放，更谈不上设备检修和管道维护了。”

    据李红标介绍，由于水厂在岗职工工资发放标准不高，仅为每人每月800元，一些正式员工干脆离开了水厂。

    李红标说，他正在接受一项挑战：一方面，农民对低水价使用自来水的渴求由来已久；另一方面，有关部门又出台了一个针对农民饮用水的高电价。

    李红标说，旗电力公司营销处有关人员在收费时说，供水厂的电价执行的是非普工业电价。

    土默特左旗电力有限责任公司营销部尹部长解释说，“非普工业用电”是非工业用电和普通工业用电的合并简称，非普工业用电的价格尽管各地不同，但出入不大。

    尹部长说，农村水厂执行的非普工业用电价格标准，是内蒙古自治区发改委制定的。但非普工业用电行业规定的范围中，没有针对农村水厂的专门电费定价。现在内蒙古自治区农村水厂的电价是参照非普工业用电的类别执行的。

    在尹部长看来，水厂用电价格高于灌溉用电价格是正常的。通常在农村地区，灌溉用电执行的是农业生产电价。

    李红标认为，农村水厂的经营性质被定为准公益性质，但这个非普工业用电的用电征费要求，又将水厂推进了生产经营单位的范畴。

    涨水费还是降电费

    “当下，虽然村民对‘吃水收费’有了新的认识，但部分村民仍然有抵触情绪。”刘银红说。

    据了解，目前在善岱镇供水厂供应范围内有5万多人口、9万头牲畜，相邻的托克托县有约5000人、800头牲畜。但部分自然村存在收费难的情况，造成供用水之间的矛盾。

    3月21日，在善岱镇什拉村，村民李二正从自来水管里接水，然后用桶提到离家不远的牛圈饮水槽内。

    李二告诉记者，他家现在每月要交24元的水费。村里每月按总水表吨数向村民收水费。具体收缴方式是，每人每月3元，每头奶牛每月5元，其它牲畜每头每月3～4元水费。

    李二家现有3口人，3头奶牛。李二说，水费有点高，再涨就吃不起了，村里有20%的村民经常拖欠水费。  

    李二的顾虑在当地农村具有普遍性。李红标说，水厂建成向村民第一次收水费时，有些村民甚至抱怨：“祖祖辈辈吃水没有花过钱，现在吃水还要花钱。”

    据了解，水厂收费经历了“水厂自己征收到村委会代收”的过程，向村民收水费一直是个“受气活儿”。因为水费不能足额按时收取，加上水价较低，造成水厂只能拖欠电费。

    李红标说，去年善岱供水厂已拖欠电费近15万元。

    土默特左旗水务局提供的一份善岱供水厂成本核算资料显示，按照目前的电价，供水价的成本应为每吨3.51元，只有这个收费标准才能基本维持水厂的正常开支。

    李红标认为，只有把电价降下来或者把水价提上去，水厂才能正常运营。

    而水价上涨对农村而言，显然没有实施的可行性。刘银红在专项调研中也感觉到，水价一旦上涨，水费收取将比现在更难。

    土默特左旗人畜饮水办公室主任张军说，村民目前仍然期盼水价保持现状或降下来，农村水价上涨的可能性几乎为零。现在如果想让水厂实现正常运转，只有把电价降下来一条路可走。

    据了解，水厂用电价最早执行的是农灌电价，从2006年到2009年连续几年一直在涨，但水价从水厂建成至今，一直是每吨1.3元。

    张军认为，现在土默特左旗已建成的4个农村水厂执行的电价太高。今年中央一号文件中要求农村饮用水实行低电价，但由于电价的制定和征收单位分属发改委和电力系统，当地政府无权干涉，致使低电价政策无法执行。

    刘银红说，在水厂建设过程中存在着“重建轻管”现象。他建议，要确保农村饮水工程的安全，就要做到建得成、管得好，还要用得起、长受益。

    然而，现实情况是大量农村饮水安全工程执行的电价依然较高，直接影响了工程建后的运行管理。刘银红说，应从调整农村饮水工程的电价、水价政策出发，逐步落实国家和地方出台的各项电价、水价等优惠政策，切实减轻农民负担。

    低价用水的怪圈与解决之道

    土默特左旗水务局副局长汪根换说，农村水厂建成后的管理问题一直困扰着水务局，水厂的管理困难重重。

    汪根换说，水务局是水厂的管理单位，对水厂执行的电价、水价没有建议权；电价由电力系统调管，在实际操作中，没有一个权威部门对水厂的亏损负责。事实上，农村水厂目前还是一个政府主导下的民心工程，未来需要政府对农村水厂给予专项补贴。

    土默特左旗水务局书记云双喜也认为，在电价不降、水价不提的情况下，政府对水厂给予补贴，可以有效地缓解水厂经营亏损的压力。

    电费高造成供水成本高，如果按照供水成本收费，农民的负担又会增大；如果考虑农民的承受能力，执行较低的供水价格，供水单位的运行成本又没有补偿渠道的话，水厂正常经营、维修难以为继。

    汪根换说，如果饮水工程的运行管理费用严重不足，农村水厂只能进行简单再生产。

    土默特左旗分管水务的副旗长云长永说，目前，呼和浩特地区的农村水厂执行的电价都不一样，但都遇到了同样的问题，就是水价和电价都降不下来。

    他说，农村水厂存在的用电价格过高的情况，旗里已向上级有关部门提交了报告，说明了具体原因，但水厂要执行一个什么标准的电价，还需要重新论证和慎重安排。

    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农村经济研究部研究员赵光认为，农村水厂遇到的电价过高现象在全国各地普遍存在。

    赵光告诉记者，针对不同经济发展水平的地区，农村饮水工程执行差别电价使各地水厂的发展良莠不齐，西部水厂的电价相对较低，但同时水价也较低。

    他说，现在一部分发达地区的农村饮用水工程已经成为一个公益性质的工程，政府专项给予补贴，村民免费用水，这可能是农村饮用水的一个发展方向。当然在落后地区，由于财政收入较低，还没有足够的资金来搞这个公益。 

    他认为国家及地方电网企业要承担一定的社会责任，把农村饮水工程实行优惠电价的矛盾疏导出去，减轻水厂经营负担。另一方面，从政府的角度来看，公共财政应给予农村水厂强力扶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