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波说,他在云南插队的时候,看见骟牛,其中关键的环节就是有人凶猛地拿个锤子,把牛蛋一下子砸扁。然后他发挥说,其实人生的过程,就是那个被砸扁的瞬间被分解在若干年中的动作慢放——我们的精神活力是怎么被砸扁来的?由于日常生活中那些卤蛋饭啦,姜汁撞奶啦,穿心莲啦之类的味觉麻药的作用,由于生存利益的驱使和威胁而随时随地、零零碎碎的自我拧巴,更由于漫长的时间造成的舒适感、麻木感和惯性,我们已经忘了最初被砸扁时的疼痛。
弗吉尼亚·伍尔夫,那个活在19世纪末20世纪上半叶的英国女人没有阉割自己。按照常人的眼光来看,伍尔夫就是一个女版的乔伊斯、心灵版的尼采、现代版的梵高,总之是个疯子,一生也确实因患精神病疯癫多次。然而如果按照骟牛理论的解释,人们已经习惯于异化和病态,而病人们,病因只是因为他们更期待正常。
在20世纪初的英国上流社会,大家都知道她这个人:意识流小说大师、女权主义者,又是一个标准美女,但是敏感、严苛、神经错乱、脆弱又偏执。伊莉莎白·泰勒1966年因出演《谁害怕弗吉尼亚·伍尔夫》(又译为《灵欲春宵》)在第39届奥斯卡封后。电影其实跟伍尔夫的个人经历毫无关系,只是讲处于社会中上层的知识分子的苦恼和困扰,人与人之间的无法交流和孤独,以及由此引起的精神苦闷。可见“伍尔夫”其实就是“小众精神狂”的符号人物。
但她的读书心得却是理性的,坦率的,自由的,敏锐的,生猛的,毫不客气的。在《伍尔夫读书心得》里,她颠覆了常规思维。她说,作为一个读者,独立性是最重要的品质。如果把那些衣冠楚楚的权威学者请进图书馆,让他们告诉我们该读什么书,那就等于在摧毁自由精神。她解释说,滑铁卢战役是在哪一天打起来的,这种事当然会有肯定的回答,但是要说《哈姆雷特》是不是比《李尔王》更好,那就谁也说不准了。她说,为了得到自由精神,当然也得对自己有所限制。我们不能愚昧而徒劳地浪费精力——为了给一盆玫瑰浇水,结果把半个院子全浇湿。我们必须培养把控对象的能力。她的意思翻译成糙话就是:一个人在书里,就像一个人在床上,是不需要别人教的,比照权威真是太滑稽了。
她这样评价传记:“一个傍晚,整幢屋子的每个房间都亮着灯,绅士在用餐,姑娘准备参加晚会,老太婆在打毛线。这里正上演人生戏剧的某一个片段——传记和回忆为我们照亮许多屋子。”
她说男评论家对难看的女作家的感受:乔治·爱略特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她那难看的马脸、难看的长鼻子、难看的小眼睛,总是从她的书后浮现出来,使男批评家们感到不快。而红袖添香往往使他们改变对作品的看法——对照当下美女作家们的境遇,这段描述太好笑了。
她认为独立女性应该有闲暇、一笔由她自己支配的钱,和一个属于她自己的房间。她认为没有男人,女人便陷入一片黑暗,“她们只会互相轻视,互相猜疑,互相忌妒”。“但现在情况有所改善,不敢断定‘一个女人读了另一个女人书之后,除了嫉妒肯定不会再有其他感想了’。”
她批评《简爱》这类故事“总是当家庭教师,总是堕入情网”。“夏洛蒂·勃朗特没有塑造人物的力度和宽阔的视野。她不想关注人生的普遍问题,甚至没有察觉到这些问题的存在。她的全部动力,就在于她要自我申诉:我爱,我恨,我在受苦。”她认为托尔斯泰是最伟大的,但是“当我们真心诚意地拜倒在他面前时,他一定会满腹狐疑地避开”。
如果说当下女青年在上个世纪末总说自己热爱张爱玲,到了新世纪,由于没人可以热爱而被迫转向朱天文的话,那么,可以暂时把苏珊·桑塔格留给男青年去热爱,试着热爱一下弗吉尼亚·伍尔夫,一定不会出错的。
徐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