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天鹅》：压抑是一种残缺的活法

    芭蕾舞女演员尼娜，好不容易获得了出演《天鹅湖》女主角的机会，一人扮演白天鹅和黑天鹅两个角色。巨大的精神压力接踵而来，导演一再说她没跳出黑天鹅的激情；女同事的热情笑容背后，似乎在不断用各种手段试图顶掉她；尼娜与母亲同住，母女关系中也带出爱恨纠葛；尼娜抓挠身体留下伤痕的旧习惯加剧了，随着演出临近，她的压力到达顶点……

    当最终看明白，《黑天鹅》之前许多惊悚场面不是真的发生，只是尼娜内心的幻象，真让人百感交集。怪不得有人说：每个人的内心世界提炼一下，真实呈现出来，都胜过一部长篇小说。尼娜终于突破内心的纠缠挣扎，在舞台上既展现出白天鹅的纯洁高贵，又释放出黑天鹅的野性和激情，也不禁回味很有趣的一点──为什么最开始，尼娜能演好白天鹅，却演不好黑天鹅？

    我们来看角色的类型象征，白天鹅是传统的好女孩──单纯美丽被动柔弱，黑天鹅则不同，有野性有欲望有诱惑力，充满生命的激情。中国古语所说的：文胜质则史，质胜文则野。原意大体是说：后天教养压过了人的本性，会显得迂腐；本性强过教养，则会带野性而不驯服。其实白天鹅近于前者，黑天鹅近于后者。然而，教养原本应顺应人的天性，再正向引领的啊。如果规矩只是在束缚人，要来何益？教养和本性，能不能都充分展现，相得益彰呢？

    电影开场时的尼娜还远远做不到，她只是白天鹅的化身。这个好女孩力求每个舞蹈动作精准到位，即便导演一再提醒她：完美不是控制出来的，是爆发出来的，她依然无法爆发。我们不知道她为何一直与母亲同住，父亲去了哪里。看得出来，母亲给她良好艺术熏陶的同时，也给了严格管教。这个乖乖女不用中魔咒，已经很受束缚了。当一个人不敢认可真实的自己，总是努力去符合某种完美的标准时，那已经是在戴着镣铐跳舞了；当一个人难以表露真情实感，生命活力备受压抑，那其实是一种残缺的活法。

    看着尼娜那么费力却跳不出黑天鹅的激情，让人叹息：这还只是在舞台上呈现一下啊，在以压抑生命力为代价时，温柔乖巧是多么昂贵和不值得。对尼娜来说，她何时敢允许自己不用那么好，不用那么乖，不用刻意表现，自然释放出真性情？她能演好白天鹅，表示技巧已经足够；跳不好黑天鹅，欠缺的正是活力。

    被压抑之后，要找回活力，常常得先让长年束缚下累积的愤怒、恐惧、挫败感等，有合适的出口。心理剧创始人莫雷诺有个学生，娶了一位舞台剧演员。之前，小伙子总看她出演温柔可爱甜美的角色，便想象她在生活中一定也那样温柔可爱甜美。不料结婚以后麻烦来了。小伙子发现，舞台上那么温柔美丽的妻子，在家里却时不时大发脾气，让他招架不住，只好来求教莫雷诺。莫雷诺建议让那个女演员下次突破戏路，出演完全相反的角色：妓院里心狠手辣、粗野凶蛮的老鸨。一开始大家都不相信，这位甜姐儿还能演那么张牙舞爪的角色。可她把老鸨演得非常出彩，舞台上的气势凌厉，简直吓坏不少熟人。不过她丈夫很满意：妻子在舞台上演了老鸨以后，在家里脾气好多了，真的温柔可人了。

    尼娜最后，也是在心里杀死了竞争对手，才演好了黑天鹅。她终于在内心爆发了，在那么久的担忧、恐惧之后，她也有愤怒，也有不顾一切的执著──即便带着多年严格管教的影响，即便多年活在压抑中，她终归渴望把握住自己的机会，渴望在倾注了无数心血的舞台上做到完美，这份渴望，成为她找回和释放生命活力的力量。

    尼娜这一场生命之舞，道尽了一个女人的内心成长。事实上，多少人曾经或正在像先前的尼娜那样，迷失在舍本逐末中——只重视方法技巧规则教条之类，力求符合规范、不出差错，却压制了生命活力，失掉了自己。看尼娜在迷失过后，找回自己、拥抱生命的过程，让人怎不激动！

    演出大获成功后，芭蕾舞团导演对尼娜说：“我就知道你有这魔力！”这话像是对每一个人说的──尼娜的魔力，只是长期训练的高超技巧，与充沛生命力的结合。而后者更本质更重要。每个普通人原本都有旺盛而顽强的生命力，只要不去压制、束缚和扭曲自己，都可以活得酣畅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