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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05月10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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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者

在“文革”年代遇见孔子

梅小璈  来源:中国青年报  ( 2011年05月10日   10 版)

    全球一体,美雨欧风,似乎无以抗衡。不意“国学”大噪,网络、电视,各种“先进”的传播方式,都在参与鼓吹古老的《论语》和其他传统经典。

    与今天的“提倡”不同,我是在怪异的背景下接触《论语》和蒙学读物的。

    1973年夏天,我结束了“知青”生活,从内蒙古农村回到北京,被分配到一家小工厂。因为年轻,精力充沛,又多少识几个字,我不久便和几个青工一起,被指定为“工人理论小组”成员。搞“理论”,原则上不脱产,但经常要外出听报告,回厂后在大会上“宣讲”,风头十足,本职工作却往往得由师傅们代劳。

    那么,被称为“工人理论队伍”的我们这些人,听了些什么报告,又宣讲了些什么呢?

    听了“批林批孔”,宣讲了“林彪效法孔老二克己复礼,反动透顶”;听了“评法批儒”,宣讲了“儒家开历史倒车,法家进步务实”;听了“破旧立新”,宣讲了“儒家反动、庸俗的人生观、世界观必须彻底批判”。当然,后来还有“批判资产阶级法权”、“评《水浒》”和“批邓反右倾”。

    事情并不难做。把听讲的记录和上级分发的学习材料捏合在一起,再从报纸上抄几段“梁效”,讲稿就攒出来了。宣讲时,不要疲沓,也不要亢奋。不会有人批评你抄袭、空洞,要的就是重叠和虚浮。师傅们的轻蔑、宽容,我自己的下乡阅历,都明明白白地告诉我,这不过是逢场作戏,谁当真,谁造孽。

    然而,有趣的事情就发生在此时。

    我惊喜地发现,上级分发的学习材料中,除了《论语》批注,竟然还有《名贤集》、《神童诗》、《弟子规》和《三字经》,甚至《朱柏庐治家格言》。对于实际上只有小学文化程度,根本不了解批判对象的我而言,这些材料无疑是启蒙宝库。既云“批注”,抛开“批”,对《论语》原文的字词句它总得“注”一下。到了上世纪80年代初,读到《论语译注》,我才知道那些“注”尽是袭用杨伯峻先生的。不管怎么说,在当时,它毕竟让我窥见了一点点儒家经典的初始面貌。那温雅、简洁而又铿锵、凝练的语句,浪漫、超脱而又冷静、聪慧的意蕴,瞬间就挤扁了篇幅远远大于原文的斥责之词。

    我知道了“仁”和“泛爱众”,知道了“有教无类”,却不觉得它们“虚伪”;我惊异于“始作俑者,其无后乎”的决绝,却不相信孔夫子会坚持人殉;我感动于“君子谋道不谋食”和“道不行,乘桴浮于海”的悲壮,却不认为这是“老顽固复辟不成的哀叹”;我陶醉于“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的浪漫,却丝毫也感觉不到这是当老师的在“拉拢、腐蚀青年学生”。

    如此滑稽的“开蒙”,从孔夫子生活的年代直至当今,有谁经历过,又有谁能预料到?

    更让人始料未及的情况出现了。看到我拿来的批判材料,师傅们一反常态,抢着翻看起来,还有人高声朗读。“休争三分气,白了少年头”;“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来说是非者,便是是非人”;“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人情似水分高下,世事如云任卷舒”;“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腐朽”的人生观、世界观,就这样肆无忌惮地传播着。一位师傅问:“怎么不批判《百家姓》?我家那本‘破四旧’时给烧了,公家再给印点儿多好呀!”当时没有复印机,好几位师傅表示要手抄《朱柏庐治家格言》。

    可惜的是,我十分缺乏文化意识,当时没有注意收集、保存那些材料——它们至少有版本学意义。

    工人师傅在车间里随便说说,倒没什么要紧。那些到处作报告,辅导我们宣讲的教授,处境可实在悲哀。本来刚刚从“干校”回归,“文革”惊魂未定,戴罪立功,诚惶诚恐,按统一要求给“工人理论队伍”大讲自己根本不同意的东西,政治形势一变,又得检讨不止,磕头如捣蒜。  

    在那段时间里,我又趁机知道了一些历史人物的名字,当然只能分成儒法两家,非此即彼。我记得法家有商鞅、吴起、李悝、韩非、桑弘羊、王充、武则天、柳宗元、赵匡胤、王安石、张居正、王夫之、魏源、龚自珍、林则徐,儒家有孔丘、孟轲、董仲舒、韩愈、朱熹、曾国藩、李鸿章、辜鸿铭、林纾……对于本来没有多少历史常识的我而言,歪打正着,知道一点儿还是比完全不知道强。有一次,我问厂里的政工干部:法家不是挺务实的吗?重视生产,赏罚分明,秦国士兵砍下一个敌兵的头,就能晋一级,我们怎么一边称赞法家,一边批“物质刺激”呢?谁抓生产、谁抓质量,谁就是“唯生产力论”,咱是法家还是儒家?那位干部什么也没说,把一只大手伸过来,捂在我的嘴上。

    一晃三十多年。我看到好几位学者、作家的回忆文字,都谈及年轻时遭遇“文革”,学校停课,在无所事事中误打误撞,闯进了堆积抄家物资的仓房,发现了大量已被禁止发行的古今中外名著,于是如饥似渴,终日饱读,甚至把书拿回家也没人管。这样奇特的经历,使得他们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虚掷光阴,日后受益无穷。如此说来,我的“理论生涯”,也可以自嘲不算蹉跎了。

梅小璈 来源:中国青年报

2011年05月10日 10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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