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爱读歌词。
一有钱,我就去买《舞台与银幕》。那份报纸上,有我最喜欢的新歌词栏目。“又见雪飘过”、“风吹来的砂”……往往,没听到这些歌前,歌词我已熟读。
那时,学校的音乐课本多是各族民歌;这满足不了我热切想进入成人世界的心;而“太阳出来了,喜洋洋噢”也不如“我知道午后的清风会唱歌”给我更直观的文字美。
一日,我买了本书,《流行金曲一百首》。书中,每一页是一首歌,印着简谱和歌词。
“黑漆漆的孤枕边是你的温柔,醒来时的清晨里是我的哀愁……”十几年前的一个夏日,我们五六个女生围着一张课桌,用胳膊肘做镇纸,对着《流行金曲一百首》中的一页低声唱。
《恋曲1990》带给我极大震动。现在,我才能准确表达它:除了来自成人世界的情感,我没见过这么奇特的词语拼接,以及这种拼接构成的意象。
这首歌的下一页是《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我们羞赧地笑,唱得更低了。
“不回家的人”、“不开启的门”、“眼神”、“双唇”……此前,我背诵过许多诗词,我知道那是韵,但流行歌曲更为凸显了韵的魔力。两个月后,我在书店发现一本淡绿色封面的《诗韵新编》,想到“人”、“门”等等,如获至宝。
歌词是一场正统教育外的文字启蒙。
从《流行金曲一百首》起,我开始关注词作者:厉曼婷、娃娃、陈乐融、林夕……名单越来越长。我想象他们的模样,为他们的词想出种种境地。我还自创一个游戏:看到一首好词,便随意掩住一个字,填字、猜字,再看原字。高三,我在同桌手抄的《笑红尘》上,用指肚按住两个字,再放开,恰是我猜的“逍遥”。那一瞬间的欣喜,如在词的两端,和作词人相视一笑。
后来,我读到《笑红尘》背后的故事。
词作者厉曼婷称,那时,她刚进滚石不久,恰逢电影《东方不败之风云再起》要写主题曲。当天下午,她在咖啡馆坐了两个小时,回来后就交稿了。李宗盛看完,一言不发,只是一直盯着她,用“蛮严肃的眼神”。
我没想到这便是一首词的生产流程。
这故事和其他类似的一同出现在《我,作词家》中。我翻着该书目录,那些名字我都关注过啊。今夕何夕,像一场揭秘。
原来,陈克华是诗人出身;方文山写了一百首歌词四处投稿,只得到一个回复。
许常德是“标准的电视儿童”,又自认为擅长写作,于是决定创作歌词。一个月内,他写了70多首,后来,便和齐秦签约了。
林秋离为追求妻子熊美玲而作词,直至他的《哭砂》被传唱一时,熊美玲的哥哥们才“确定妹妹不会饿死”。
原来,一首歌词的诞生要历经下单、采购、竞标、生产等流程。词作者得面对随时可能做无用功的“大比稿”竞争方式;作品会被无缘无故地修改,十一郎称,有的歌词“改出来,我看了会昏倒”,而厉曼婷干脆当场宣布,某某的曲,别找她填词。
原来,他们对时下的歌词颇有非议。
杨立德评,“歌词是一个思想”,但现在的歌词“没有思想”。丁晓雯则说,“现在很多词在文法上不通。”
但,写出好歌词让他们有创作的快乐。
还是杨立德,“在黄金时代,写了些经典的歌”,“那些作品影响了当时青少年的思考”,让他觉得有成就感。陈乐融把写歌词喻为“文字与音乐的拔河”,但“成就一个关乎七情六欲的微型戏剧”让他深深陶醉。
握着《我,词作家》,我又想起我的那本《流行金曲一百首》了。
我想过的种种境地逐一被驳回,但歌词背后的故事,那些词人真实的形象逐渐清晰。
我在书店的查找系统上搜到与之相关的书,《词家有道:香港16词人访谈录》、《亲爱的,我们活在最好的时代》、《原来你并非不快乐》……
其实,在词的两端,施与受的人毫不相干。
但我突然意识到,一本书可以为一本书作解;一类书可以还原一个情结;在书的两端,是时光给时光答案。
林特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