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宫西华门角落的红墙内,关着十多条“大内侍卫”。狗吠中壮胆走过去,斑驳的墙上挂着“故宫博物馆警犬队”的门牌。几只藏獒守在门口,龇牙咧嘴,震得铁笼子直颤。
但主人并不训斥,反倒挺鼓励它们对客人撒野。
故宫保卫处因其工作特殊,亦被称作“京城第一保卫处”,53岁的“侍卫总管”常福茂,便是故宫保卫处警犬队创始人,专门负责犬防工作。
他和他的警犬守了故宫半辈子。无论是“穿军装的”还是“坐小汽车的”,碰见他都会恭敬地叫一声“常师傅”。
这个喜欢吼嗓门、抡起胳膊比画的满族正白旗,嘴边总挂着句“狗跟人一样”。聊到兴起时,话就成了“人跟狗一样”。有人不高兴:“怎么说话呢!”他满脸不解:“我平时训狗就这样。”对方扭头就走,他还瞪着眼不悔改:“跟人说话真费事儿!”
人家叫他“狗疯子”,他还笑:“说明我工作到位。”
为了训狗,常福茂去刑警队学艺,师傅告诫他:“驯狗就像烧窑砖,全在火候。”老曹理解:总用刑罚,吓傻了,就没了个性;老是奖励,狗就开小差,这就叫 “技艺不精,反被狗训”。
为了更好地驯犬,他甚至查阅民国时期的书籍,找到了不少驯狗的秘籍。
狗不懂人事儿,全靠老常悉心教导。从前每次查夜回来,门口都摆着整整齐齐的猫尸。训练一番后,老常躲起来观察:野猫从鼻子底下走过,这帮狗儿连闻都不闻了——因为老常在犬舍里养了只狸猫。他一度想纠正警犬们“随地大小便”的毛病,最终放弃,因为“训犬也不能违背狗性”。
老常手里带出来的警犬,个个都是“警犬中的特种兵”。
50年国庆大阅兵的夜间彩排,老常带着狗在“宽度能跑辆车”的故宫墙头巡逻,德国牧羊犬“公主”突然箭一般地往前冲。赶到时,狗们早就围成一圈,困住那个“想沿着城墙去天安门看彩排”的大学生。老常算了算:“至少跑出五百米。”
2004年故宫三大殿改造,夜间巡殿,在四条狗的协助下,老曹逼着两位迷路的工作人员“脱得只剩下内衣”。他丝毫没有歉意:“新调过来不认识,可脑门上又没写着,万一有枪呢!”
在他眼里,人是看不透的,会懈怠、欺骗,有贪欲。而狗不会,它们把喜怒哀乐写在脸上。“这群狗,高兴就撒欢,生气就龇牙,从来不伪装!”老常举例子,“咱们人类,谈恋爱和结婚后,变化多大!”可犬队里曾有一对“自由恋爱”的狗夫妻,整整十三年,从来没红过脸,吃饭都互相让着。
犬队里有一条小狗得了犬瘟,兽医劝他放弃治疗,只能放在家隔离。不到一星期,母亲来电话:“狗病好了!”老常推门进去,那狗扑上来撒欢。等他炖好肉,狗不见了。满院子找,看见柴垛边有堆新土——它早挖好坑,窝在里面等死了。
“死前见我一面,回光返照。”老常揪着头发,“它小学没毕业,我还没给起名字呢!”
24年来,常福茂身边的警犬已更新了5代,每只警犬的离去都让他心如刀绞。现在,老常习惯给“新学生”起老名字,老常最喜欢的那条“獒击”,立下战功无数,最后老死,趴在窝里“安详得像是睡着了”。老常希望,每一条狗都能这样地离开他。
“狗疯子”的外号名不虚传,他能在闷热的犬舍里蹲上十来个小时,给待产的母狗接生。训练警犬的扑咬能力时,他自己当靶子,有时防护服被咬破,全身都是牙印。最近,常福茂正张罗着扩建犬舍,给每条狗都来个“一室一厅”。徒弟们感慨道:“不真心喜欢狗,谁能干这活儿!”
如今,常福茂在北京养狗圈里是响当当的人物,甚至连法国专家都专程来故宫和他交流驯狗方式。不过,他和人的交流,似乎就“不太顺畅”了。
常福茂身上狗的气味越来越重。一次,他和妻子去商场买空调,售货员在介绍性能的时候,手一直捏着鼻子没有放开。而儿子小学考试拿了高分,指望他表扬,他拍大腿大喊了一声:“好狗!”
实习生 刘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