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孩子的诞生,其实也诞生了一个母亲。他(她)赋予她的生命以新的意义,更新她以往每一年的每一天对世界的理解和想象,使生活在琐琐碎碎中浮现出应有的样貌。反之,一个母亲除了诞生生命之外,她的初始教育更决定着那个小小肉体的心灵的诞生。孩子性情的来龙去脉,都可以在母亲的言传身教中寻踪溯源——她就是他(她)人生纸页中的暗格。
《好妈妈胜过好老师》的作者尹建莉是好母亲的典范。我指的“好”,是智慧、理性、具有良好教育背景之外的通达、感悟力和协调性,还有勇敢。这些好处贯穿于她的书中、她的教育理念之中,和她对于问题的处理中。她点到了中国教育的症结,道出了许多父母感知而没有形成自觉的问题所在。关键是,她给出了解题的路径。
尹建莉在《好妈妈胜过好老师》中,试图对中国传统教育误区进行一个小小的却是勇敢的校正。她如实讲述了生活中看似普通的细小故事。这些故事小得可以忽略不计,但又大得足以给人当头棒喝。按照她自己的话说:“对于孩子心灵的工作其实不仅是教育,它是无边界的,涉及父母的做人方式、行为准则、道德规范和心理健康程度。”
农夫得到一块玉,企望把它精雕细琢,但是他以锄头工作,无意间粉碎了它并且使之失却价值。她的观念是:其实父母手中都有一块玉,但是父母的粗暴、局限、浅见和任性,与锄头无异。她说,“现代人的自信使他们陷入不能自省的双重误区。一个例子:一位博士中年得子,他的孩子两岁时常常自顾自玩耍,对大人说话充耳不闻。博士为了使他有礼貌,常常夺下其手中玩具,严厉告诉他“大人和你说话必须回答”。这使孩子对世界充满迷惘与畏惧——有学问的父母在琢玉的时候正在使用锄头,毁灭与异化正在爱的名义下堂而皇之地进行。
地狱之路有时候是好意铺起来的。书中说:许多父母怪罪“自己的孩子不争气”。有人把个体教育中的问题归咎于社会、政策、时代等宏大因素,归咎于教育体制。尹建莉说,世界上没有一个国家的教育能够完美到照亮每一个孩子的独有世界。孩子的成长,取决于和家长、监护者、教师所营造的教育小环境。其生态状况才是真正影响孩子成长的决定性因素。
这个貌似柔弱、内心坚韧的母亲说:当我们手中有一块玉时,我们必须做得正确。
她是一个诚实而实事求是的母亲。在书中我们看不到卖弄和傲慢、自我膨胀、蛮暴或者虚荣。我们看到的是通达、淡定和坚持。
傅雷在《约翰·克里斯朵夫》的翻译前言中说,一个儿童所面临的世界的惊险是不逊于成年人的。童年记忆,尤其是阴暗的记忆对于一个儿童几乎是烫伤的烙印,它开启了孩子的天目的同时也给他幽闭,常使他们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一个隐性世界,比如博尔赫斯、荣格、普鲁斯特、夏洛蒂·勃朗特……一个儿童心里最痛的地方是不会轻易示人的,但它留下的印迹会像毒素一样缓缓地释放在未来岁月里。可见,母亲的工作是决定性的。
导演张扬在一次电视节目中谈到小时候父亲揍他,当时委屈的心情如刀刻斧凿的记忆。其实,这是上世纪60年代出生的中年人在少年时代的普遍遭遇。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社会文明蒙昧未开、教育理念懵懂无知,父辈习惯于用巴掌和拳脚表示爱意。到了新世纪的第一个十年,为人父母者却走向另一个极端:一方面对孩子纵容与放任,一方面在爱的名义下施压施暴。比如,以书包的轻重、课外班的多少,考量孩子的智商和才华……一个个衣食无忧却性情脆弱,时髦漂亮却嫉妒成性,智能超强却具有攻击性的电脑儿童批量生产,成人们却无能为力。
尹建莉把那些动辄打骂孩子却总称“实在忍不住”的父母称为“穿西装的野蛮人”。她认为,家庭成员关系是一种最深刻的人际关系。人在做出一个行为的时候,往往瞬间就能够判断出结果。打孩子一顿,既能解气,他又不能把你怎么样。在孩子面前是权威,是主人,不必担心打人的结果。因此“总是忍不住”。
她说:“捉弄孩子,是成人居高临下地利用孩子的幼稚,故意让孩子犯错误、哭泣和害怕。它的目的是逗大人高兴,给孩子带来的是羞辱、担忧和失落。”
钱理群评价说:“这是一本有勇气、有思想、有智慧的书。”在许多机械化教程一样的教子配方泛滥之时,《好妈妈胜过好老师》确有中流砥柱的意思。最关键的一点是:它传播了“把孩子当做一个真正的人来尊重”的最根本的文明观念。这一种文明,越是因其小,越不易做到。
徐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