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国内布拉斯加州的首府林肯市, 102岁的萨利·戈登(Sally Gordon)与林肯总统的名声旗鼓相当,当地市民更习惯用“那位年轻的女士”来指代她。
从75岁起,“年轻的”萨利一直在州议会大楼里当助理警卫官。直到两个月前,她才刚刚走下供职了27年的岗位。
当本报记者的采访电话在她家中响起时,已经厌倦了采访的萨利,一听说是关于中国“青年人”的报纸,欣然接受了采访。
“我想念工作。”她在电话里说。
尽管她不断告诉自己“到这个年龄,是该管管家里的活儿了”,但“出去走走”的念头还是常常冒出来。
碰上阳光明媚的日子,萨利就像以前上班那样把自己装扮一番,去州议会大楼“探探班”。
她往脸上扑上粉底,涂上口红与睫毛膏,穿上丝袜、丝质连衣长裙与丝绒平底鞋。衣服通常选择黑色的,虽然她也喜欢鲜亮的颜色,可“黑色与各种首饰最好搭配”。
末了,萨利总不忘用头巾轻轻环绕一头花白的长发,又或者从自己“多得数不清”的宽边帽子中挑一顶来戴上。最近,她偏爱一个州议员在她的告别派对上送给她的一顶帽子。
从家里到州议会大楼要跨越7个街区,这个老人的交通工具是双脚。从1969年丈夫去世后,她再没私家车可坐。无论是上班还是去杂货店,都一概徒步。除非到了大冷天,不然她习惯拒绝所有的顺风车邀请。
“我想保持独立,不依赖别人。”这个一辈子工作了85年的老太太说。
不过和当助理警卫官的那会儿相比,萨利这时走得更从容。退休前的4个月,她一直匆匆忙忙,每天清晨5点起床,8点前赶到议会大楼,一直工作到下午5点。
在内布拉斯加州州议会警卫队的历史上,萨利是第一个女性。她当时的同事还有5个美国汉子,平均年龄70岁,与萨利一样拿每小时9.28美元的工资。这份政府差事一直是当地老人开始“人生第二春”的起点,不过像萨利这般高龄的还是个“特例”。
“我出生的时候,这栋大楼还没动工呢!”生于1909年的萨利常常得意地告诉别人,州议会大楼,以及楼前的林肯雕像,都比她小了整整23岁。
不过只要套上大红色的夹克制服,萨利就显得“比大楼里的绝大部分员工还要年轻”。
她的角色其实更像“协调员”。当有关法案或社会政策的听证会召开时,这个高龄女警卫就楼上楼下地奔波,负责在州议员、游说者与媒体之间协调秩序。她坚持“走楼梯,不坐电梯”,只有到了中午才坐下来“匆匆吃顿快餐”。
萨利最常干的活儿是把守在大堂的游说者的纸条传递给相关议员。尽管有些急躁的游说者曾对她“不敬”,她说自己还是“尽量帮忙”。“他们是代表人民的,而且只有很短的时间可以见到议员。”萨利解释说。
当听证会举行投票时,萨利要把那些不在座位上的议员“抓回来”,“一定要把49个议员给找齐了”。
现任林肯市市长克里斯·巴特勒(Chris Beutler)做州议员时,就曾被萨利“抓”过一回。有一次投票快开始了,他还赖在休息区闭目养神。萨利“不声不响地”走过来,把她的手“轻轻”搭在这个议员的胳膊上。“我一下子就清醒了,感觉这最轻的提醒有着最重的分量,促使我赶紧回到座位去。”这位市长回忆说。
“我喜欢大楼里热闹的大堂,喜欢与人们待在一起。”她嘲笑自己是“恐龙”,至今不曾使用手机或电脑,工作是她与人们联系的主要方式。
过去27年,这个女警卫与许多州议员成了“私交”。如今她仍会定期打电话给相熟的议员,“问候他们”又或者仅仅鼓励他们一句“你做得很棒”。
形容周遭人事时,这个老太太至今使用频率最高的词是“有趣”,“友好”或者“太棒了”。“我有时真搞不懂为什么人与人会相处不好。”她在电话的另一头,向本报记者抱怨。
美国记者乔安妮·杨(JoAnne Young)告诉本报记者,每一次她去州议会大楼采访,看到这个她认识了25年的老太太的身影,都有些感慨:“做记者久了,我对事情常常冷嘲热讽,可她一直保持真诚的热情。”
不过对于那些头一回见到萨利的记者来说,他们更感慨的是这个102岁的老太太“怎么还有着像好莱坞明星一样的身段与容貌”。
“她一走进来,整个房间就亮起来了。”曾采访萨利的美国记者克里斯·克里斯顿(Chris Christen)对本报记者说, “在我们中西部,与萨利同一时代的人大多是务农出身,他们不会这样注意打扮,老了一般待在安老院了。萨利更像是纽约大街上的女人。”
可实际上,这个女人没有什么永葆青春的秘诀。除了坚持走路,她在饮食方面也会注意一下,“多吃水果与蔬菜”,为了“吃得慢一点,控制体重”,她也习惯用筷子进餐。
不过在萨利看来,真正让她保持年轻的还是工作。
“退休前我做过20多份工作,一直从一份跳到另一份,从不停歇。”萨利说。
有着俄罗斯血统的萨利出生于芝加哥。17岁时,刚刚高中毕业的她进入一家烟草公司从事行政工作,领回了第一笔薪水。移居林肯市后,她又在好几家不同的公司担任行政助理或秘书。
1960年,当她身边大多数的朋友都计划着退休享受时,萨利事业的高峰才刚刚来到。通过一个朋友穿针引线,51岁的她头一回进入政府工作,先后成为内布拉斯加州三任州长的秘书。
尽管40多年过去了,萨利对这段“最有趣的日子”仍念念不忘。那时她常常跟着州长先生满美国跑。她到华盛顿出差,第一次参观了FBI办公大楼,也在白宫里见到了“肯尼迪总统、约翰逊总统,还有许多名流”,一切都让她大开眼界。
这之后,萨利又干了好几份工作,包括法庭书记官与大学行政助理。
“我是个‘绝望主妇’,对家务活儿‘过敏’,不工作的话我会疯掉。”这是她当时常常挂在嘴边的话。
萨利确实很早就显出“工作狂”的本色。当她怀上第一个孩子时,怀孕的女人在美国仍被认为“不适宜出现在公众场合”。为了按时完成工作,萨利干脆“把办公桌与文具搬回家里”,在家中日夜赶工。
刚开始进入州政府工作时,已过“知天命”之年的她“从头学起怎样用政府里的电话,怎样分类文档”。为了“做到最好”,她一周七天都在工作,上班不久就瘦了19磅,体重达到“结婚以来的新低”。
“我工作勤快,长得也不错,在圈子里有很好的声誉。”至今,这个老太太依然对自己颇为骄傲。
在漫长的职业生涯中,她记得自己“几乎没有拿简历去应聘”,工作机会大多是朋友介绍或“自己找上门的”。
唯一一份她主动去面试的工作是职业模特。那时她已经56岁,却突然萌生“做一回模特”的想法,独自拿着一沓相片去百货公司面试。“看,这些也很棒吧?你们的模特其实并不一定是年轻的小姑娘。”萨利对面试官说。“哈哈,你是对的。”看过相片后,面试官马上录取了她。
在职业模特这个行当里,年过半百的萨利工作了4年。她最近一次做模特,是97岁的时候协助一个慈善机构进行公众募款。
“如果你一直在忙,你就不会觉得自己老了,不会想‘哎呀,我已经75岁了,快到顶峰了’。”电话里,萨利笑着说。
近年来,这个不断跨越顶峰的老太太得到了越来越多的认可。去年,她被评为2010年度“美国最老杰出工作者”。她过100岁生日时,很多学生聚集在议会大厅外,为她唱起了生日歌。同事们送她一张自己录制的CD:他们用一首流行歌,填上了新词,歌名叫《红外套的萨利》。总统奥巴马也发来贺信。
“这没什么特别的。”谈起总统的祝贺,萨利对本报记者说,“我想总统一年到头也写不少这种信给普通百姓吧。”
在回复本报记者的电邮采访时,内布拉斯加州州长戴夫·海涅曼(Dave Heineman)毫不掩饰地称赞这个“最老的手下”是一个“不同凡响的女人”,“是值得我们每个人模仿的劳动与生活模范”。
可对于这个“劳模”,最实在的喜悦或许还是“挣一份还不赖的薪水”。
自从丈夫去世后,萨利一直独自生活,自己养活自己。她有4个孩子,7个孙子,6个重孙。除了儿子一家还住在林肯市外,其他子孙散布在美国的其他州和欧洲。
“当然,我可以向他们要钱,但我觉得没必要。”萨利语气坚定地说。
就在92岁的时候,这个美国老太太还用自己的积蓄去了欧洲旅游一趟。对此她的子女都表示吃惊,虽然他们一直知道自己的母亲像“一只活力十足的兔子”。独自旅行的萨利却非常自豪:“我可坐邮轮去了11个国家呢!”
不过在崭新的退休生活中,萨利开始感觉到漫长的工作生涯给她带来的“一点儿麻烦”:她的衣橱中,至今没有一套休闲的运动服或牛仔裤。 但她很快又安慰自己说,说不定哪天又要上班去了。
本报记者 陈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