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月老,面对眼前这株身高达到2.18米的花也会手足无措。
主要因为它太过“臭名远扬”了:除了拥有世界上最大的不分枝草本花序,它还有个颇为不雅的名号,人称“世界上最臭的花”。由于开花时散发出腐烂尸体一般的味道,它外号尸香魔芋,花语是“走向死亡”。
这些恐怕还不是最重要的:这种名叫泰坦魔芋的珍稀植物,虽然雌雄同株却又必须异花授粉,而且数十年的生命里只开花两三次。
“我当然想给它找个伴儿,但这是可遇不可求的。”园林学教授郭翎说,“它的花期谁都说不准。”她所在的北京植物园栽种了一棵7岁的泰坦魔芋。
直至5月27日,这株魔芋世界的“铁树”开花了。这让到访的苏格兰爱丁堡皇家植物园的斯蒂芬·史莱克莫尔兴奋不已,他那里栽种的一棵泰坦魔芋也将于近期开花。
这意味着它们可能在人工条件下繁衍后代。7月3日,一方家长史莱克莫尔对中国青年报表示,目前还在等待那株泰坦魔芋的花期,“希望能够如期开花,授粉成功!”
在等待了7年又3个月后,“牛魔王”终于到了谈婚论嫁的时节
这段姻缘真可谓“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早在1878年,一位意大利植物学家在印尼苏门答腊岛的热带雨林中,发现了泰坦魔芋。这种“庞然大花”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花序上爬满了食腐昆虫,正是传说中“食人花”的故事主角。
科学家随即将它的种子寄往英国伦敦皇家植物园邱园——在那里,来自全世界最顶级的园艺师,花了11年的时间才使这种植物开花。据记载,泰坦魔芋在原产地以外开花迄今为止只有90次。最近的一次发生在今年4月22日,一株泰坦魔芋在瑞典的巴塞尔大学校内突然盛开。有报道称,这是近10年来这种珍稀植物首次开花。
相比之下,中国这棵外号“牛魔王”的家伙更是情窦未开。7年来,这个北京植物园的家伙一直在长身体——随着体重增加到130斤,它从原先的塑料花盆搬到了直径1.4米的玻璃钢花盆里。
毕业于法国国立植物研究学院的硕士研究生牛夏,一直是“牛魔王”的贴身保姆。她的工作包括调配专用的土壤——透水、透气和保水性好外,pH值也维持在6.5左右的弱酸性。
不过,她很像在伺候一个“活死人”。除了半年到一年的一个生长周期外,泰坦魔芋一生的很多时间都在休眠。至今,植物学家也无法确定一次休眠期的时间长短。
牛夏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漫长的等待。她还记得今年3月17日午后为“牛魔王”浇水的情景,“它已经睡了整整半年了,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在周围1000多株生长茂盛的凤梨科植物面前,泰坦魔芋安静得连叶子婆娑的声音都没有。
谁知第二天,牛夏就发现花盆中长出一个直径不到1厘米、高度只有1毫米的“萌芽”。由于泰坦魔芋是“花叶不见面的植物”,牛夏当时并不能判断这片小小的嫩绿是叶芽还是花芽。
秘密直到一个月后才揭开。这片箭头模样的嫩芽并没有像叶芽那样“长个子”,而是开始“长肚子”。它的“腹部”出现了“不规则孕妇状”特征,这是判断花芽的专业术语。
“4月28日,我基本断定它不是叶芽,而是中国第一株巨魔芋的花。”牛夏回忆。5月1日,北京植物园正式对外宣布了这个消息。有人问园长赵世伟能否百分之百确定,得到的回复是“百分之二百”!
一周后,“牛魔王”裂开了最后一片苞片,正式进入了花期。“要不是太稀罕了,真想上去咬一口。”时至今日,牛夏提起往事,仍抑制不住地激动。
根据悉尼皇家植物园的开花记录,北京植物园的研究员们推算19天后将是它的盛花期。
在等待了7年又3个月后,“牛魔王”终于到了谈婚论嫁的时节。
那股味道让人想起唐山大地震后废墟掩埋下的亡者
此时此刻,远在亚欧大陆西端的“新娘”还处于养在深闺人未识的阶段。在这座建于18世纪的爱丁堡皇家花园,泰坦魔芋同样是国宝级植物。这种珍稀植物是评价一家植物园品级的重要指标。郭翎表示,另外两种“旗舰植物”分别是号称“永不落叶”的千岁兰和拥有世界上最大种子的双椰子。
在她的积极提议下,正在北京植物园访问的史莱克莫尔定下了这门跨国婚姻。这两家植物园是非常亲密的合作伙伴,去年还签署了合作文件。
虽然素未谋面,科学家相信它们会“臭味相投”。这种招牌气味主要是为了吸引食腐昆虫前来授粉。
除了拥有吸引昆虫的法宝,泰坦魔芋还进化出一种本事——雌花先开,完全闭合后雄花才开,防止自花授粉。“这是一种进化中的杂交优势,”郭翎解释说,“就像人一样,离得越远的结合,后代越聪明。”
5月27日下午3点,“牛魔王”进入了盛开期。它看上去就像《爱丽丝梦游仙境》中才会出现的巨大植物:中间2.18米高的肉穗花序高高矗立,底部包裹着花序的佛焰苞就像花瓣一样,每次绽放都让中央高大的花序轴为之震颤。
真正的主角是位于花序轴最底层的雌花。500多个紫色小家伙儿逐渐展露容颜,现场的气味陡然强烈起来,上百名观众用鼻子见证了这一刻。
这种可怕的气味困扰着北京植物园的两位工作人员——他们是1976年唐山大地震的幸存者,泰坦魔芋花的气味让他们想起了地震后废墟下埋葬的亡者。一位在场的记者说,晚上回家之后,发现放在花盆旁边的背包“臭得简直想扔了”。
郭翎教授介绍,根据远红外测温花心部分能达到36摄氏度,由于盛花期在傍晚,冷空气下降,它便“燃烧”自己,用高温保证“臭气熏天”。
相比兴奋的游人,牛夏有些难受。她知道泰坦魔芋的盛花期很短,大约只有48个小时。第二天,“牛魔王”的雄花开放了。与雌花不同,雄花散发出热带水果和薄荷掺杂的浓烈香气,用郭翎的话说,“那是它最后挣扎的叹息”。
这天晚上8点多,在观众的注视和刺眼的闪光灯下,牛夏用一把手术刀插进了佛焰苞。手术刀穿透厚厚的佛焰苞,割下一块5平方厘米的“肉”。这块肉在牛夏手里感觉就像“含水量充足的冬瓜”,刀口流淌着白色的胶质黏液。
“开窗”是因为“新郎”住得太幽深了——在肉穗花序的底端,包裹着花序的佛焰苞有足足1.3米高,上口径达1.28米,手臂根本无法探入。透过窗户望去,覆盖着厚厚花粉和花药的雄花清楚毕现。
牛夏的脸上全是汗水,感觉像“虫在爬”。但她顾不上这些了,她把小勺伸进去,颇用了些力气才剥下花粉囊,颗粒落在玻璃板上,发出“叮叮噹噹”的声响。黏稠的花粉像“拔丝红薯”一样,拉出根根花粉线。
这把手术刀,也仿佛插在牛夏心上。那天晚上,她没有回家,去办公室放声大哭了一场。“我不是个脆弱的人,但是我对它感情太复杂了。”她说,“它这么争气地开花,我却亲自动手‘伤害’它。”
泰坦魔芋版“落跑新娘”?
大约在5月29日晚上10点左右,“牛魔王”的肉穗花序倒塌了。郭翎和牛夏神伤了很久,它就像是她们的孩子,从仅仅是个块茎时便开始培育。
幸好凋谢的泰坦魔芋花可能将拥有自己的孩子。6月2日,风干后装袋的花粉踏上旅程,飞往爱丁堡皇家植物园。在那里,它可能和一株即将进入花期的泰坦魔芋“共入洞房”。
对此,中国科学院植物研究所研究员李振宇教授评价说:“通过国际合作进行濒危物种的人工繁殖很有意义。”
2010年,第四届世界植物园大会在爱尔兰国家植物园召开,与会的园长和专家们一致认为,植物园间要继续分享信息和资源,发展非正式和正式的合作伙伴。布莱克莫尔称,这种合作对于保护濒危物种十分有益。
“泰坦魔芋花是极少数具有超凡魅力的巨大植物之一,能够与在物种保护与公共意识方面得到极大关注的大型动物媲美。”史莱克莫尔说,“它就是植物园中的大熊猫。”
不过,中国科学院昆明植物所研究员李恒表示,泰坦魔芋在自然环境中的生存和繁育没有受到太大威胁。她援引一位世界顶级魔芋专家说法,泰坦魔芋在苏门答腊岛的局部地区非常丰富。
可惜,这些天然花粉很难来到植物园中。史莱克莫尔正为新娘的“含羞带臊”发愁。他听北京植物园的工作人员讲,“牛魔王”即将进入花期前一天能拔高四五厘米。而一个多月前身高30厘米的“新娘”花芽,至今还没有明显的变化。
一位植物学家猜想,如果温度、湿度、光照和土壤等条件无法达到适宜其生长的原生环境水平,都会影响花芽的发育;而对有些植物而言,人的碰触,对幼嫩花芽、花序来说,也可能是致命的。
为广泛撒网,“牛魔王”的一部分花粉还转送给上海辰山植物园,一株与泰坦魔芋同属的疏花魔芋正在等待“甜蜜的实验”,尝试杂交培育新的品种。但李振宇教授并不乐观,这两种植物虽属同属,但花序形状和植物习性差异巨大。杂交只是有趣尝试,未来会出现的情况,魔芋块茎的营养成分、毒性,乃至植物本身的观赏价值都等待评价。
目前,中国“食人花”征婚的结局还是个未知数。不过和人类一样,最为紧张的似乎不是“剩男剩女”本人,而是他们的家长。
取花粉的那天晚上,北京植物园园长赵世伟在一根柱子后徘徊,就像医院产房外的一位焦急的父亲。他坚持说,自己并不紧张。他希望尽早知道苏格兰的泰坦魔芋是否结出了暗橙色浆果,那时他就能够得意地点起一根雪茄了。
本报记者 秦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