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宫博物院展览镇店之宝《清明上河图》时,姨父曾携我前去观赏。“这画保存得真好。”我叹道。“可不是吗,当年装裱它的时候,费了多少心血。”姨父亦感叹。他是故宫的一名文物修复专家,而当年负责修复这幅国宝级名画的,正是他的外祖父,裱画大师刘定之。
除尘熨烫、托裱加固、补色镶料、砑装成轴……姨父将繁复的装裱工序娓娓道来。我边听边凝视着眼前的图画——四山沉烟,星月在水,香车内探出头来的女子笑眸流转——笔触细腻空灵,宛如隔世而来。远远耸着薄如雾霭的春山,为柳林氤氲成黛色,看得久了倒如紧蹙的眉峰……于是,我的思绪也纷飞在九十年前,一片同样迷人的春光中。
1921年,风日清和的春天,刘定之正眉头微锁立于宅院里,一如既往地装裱着新送来的画作。
此前十年,辛亥革命胜利,他亦是刚刚出师,想到国家的光复指日可待,便踌躇满志地开了这“晋直斋装池”,想着也许在新政府讨回被掠夺走的文物后,自己可以派上点用场。然而,虽然装裱生意一日红火过一日。光复之日却总也不到来,每遇到邻里艳羡的眼光,他都只是叹着气,默然地摇摇头,欲言又止。
送到他手中的,不乏汉唐名作,却早已失去万国来朝时的磅礴大气,只剩下衰颓的躯壳。“国家尚风雨飘摇,修旧如新又如何?”他一次次仰首问天,天却无言。
他也许不曾留意,那一年的神州春色,分外明媚,柳荫绿堪染,桃花红欲燃。
随后改变了整个国家命运,乃至世界历史走向的力量,也是在那个春日悄然萌芽的吧?
“那是1972年的一天,那天父亲很是高兴,晚餐也极其丰盛。” 姨父回忆说,“新蒸的米饭洁白柔软,放上赤酱色的肥肉,还有咸鸭蛋,油汪汪的蛋黄滋出来,香浸浸的滋味现在还记得。父亲酒后的脸颊带着红晕,对我们宣布他已被国家任命,负责马王堆出土的西汉帛书帛画的揭修工作。”
姨父的父亲,自然就是刘定之的爱徒兼女婿,故宫早年的文物专家,张耀选。
马王堆工程如火如荼地展开了,每当有新的珍贵帛画出土,张耀选和工作组的同仁们都要夜以继日地进行抢修。“那一阵父亲很晚才回家,睡眠严重不足,精神却很好,总想着要尽早把几个墓穴的帛画都修复好才行。”姨父说。
“后来任务完成得及时吗?”我好奇地问。“后来,被暂停了好几年。”姨父的声音低了下去,“受到文革波及,父亲他们都被下放到干校去了,工作室也去不成了。”
也许是那段记忆太过刻骨铭心,即使在文革平息几年后,姨父继承父亲衣钵进入故宫时仍不免心有余悸。
“现在想来,当时的担心简直可笑。每年国家组织的各种海外、民间流失文物追讨,国外古画修复交流,名作赴外展出等等不胜枚举,更不用提曾经总让父亲发愁的装裱材料不足问题也早已解决——这一方面是国家更加重视,另一方面也是科技发展,材料生产改进的原因。”姨父滔滔不绝。
其实,这个时代真正的旋律,应是毛主席的那首《忆秦娥》吧:
“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霜晨月,马蹄声碎,喇叭声咽。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北师大二附中高二(10)班 徐竞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