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入松关门了?”这是近日不少读书人相遇时,想求证的一个传言。自今年6月2日以“设备整修”为由贴出歇业告示后,北京著名学术书店风入松至今未恢复营业。
联想到两年前“搬迁”后再无踪影的第三极书店,有关风入松书店倒闭的传言在网上广为流传,众多网友发文追忆,甚至还有网友满怀深情地写悼词悼念,呼吁拯救当年这一开风气之先的品牌书店。
“目前已经搬离原址,书店新址仍在寻找之中。”风入松书店总经理王洪彬这样告诉记者。不过,他坦言,由于销售量不断下滑,风入松已难以承受每月5万的租金。“其实过去几年,我们一直在撑着这个店面。”他补充说。
到那里曾经有一点朝圣的感觉
“风入松的倒掉,让我心头惆怅莫名……十年不至京城,竟然再无机会走入那地下室……”网民sdf542010在微博上说。
1995年10月,北京大学哲学系副教授王炜与一群学者、文人在北大南门附近创办了一家面积约40平方米的小书店,以词牌名“风入松”为名。开业3个月后,这家书店搬至北大南门外资源西楼一地下室内,面积达860平方米。
当时正值民营学术书店蓬勃兴起的年代。在风入松书店开业前两年,毕业于北京大学的刘苏里和甘琦开办了第一家专营学术性图书的万圣书园。其后,国林风、杭州百通、南京先锋、贵州西西弗、长春学人、上海季风等书店陆续涌现。
“这一批书店带来了有别于国营书店的经营模式,在90年代的图书业中有很强的示范作用。” 北京大学教授李常庆说。他长期研究图书出版业。
当时,风入松书店把营业时间定为早上9点至晚上9点。与营业时间仅至下午5点的新华书店相比,它显得与众不同。
不过,在7月8日晚,偌大的书海已经消失。风入松书店已基本完成搬家清理工作,空荡荡的地下室内没有任何书籍,只剩一些杂物与那块著名的匾额,上书“人,诗意地栖居”。
这句话,也是很多人对风入松书店最深刻的印象。“当时北大教材科的书实在有限,风入松就成了最爱的地方。经常上那里一窝就是半天。沿着楼梯下去,然后是走廊,走廊尽头是书店,有曲径通幽的意思。走廊里贴着很多名言,印象最深的是‘诗意地栖居’,当时的反应就是人和书,就要这样诗意地栖居一辈子,看不到车水马龙,心中却装着整个世界。”1996年入读北大的杨强这样描述。得知书店歇业后,不少上世纪90年代末的北大毕业生在微博上追忆有关风入松的“共同记忆”。
在他们的大学生涯以及以后的15年时间里,他们曾亲历或见证风入松以书店为依托,开展学术沙龙,举办展览。季羡林、邓广铭、任继愈、张岱年、王永兴、李赋宁等学者曾在风入松就《陈寅恪的最后20年》侃侃而谈,而“张小路北美城市街头壁画摄影展”、“郑振庭画展”等展览也曾在“地下室”里举办。
季羡林生前曾称赞:“这家书店为北大、为学人、为人民做了件大好事。”
对出版业研究者李常庆来说,他更看重的是风入松当时的“革命性”行为——把茶座与木椅子搬进书店。
“这等于说读者不一定要买书,而是可以在书店里随意看书、休息。”他解释说。他认为,人们就此有了一个在书海和茶香中诗意栖居的环境。
当时北大学子笑称风入松书店为“超市”,“逛超市去”一度是他们呼朋唤伴时的常用语。但是对复旦大学1997级学生周女士来说,10年前从上海到北京,第一次走入风入松书店,虽然进的是地下室,但看到“人,诗意地栖居”等名言及一些好书,顿时“有一点朝圣的感觉”。像她这样的外地“朝圣者”为数不少,甚至一些外国学者也慕名前来,一睹书店风采。
但是到了今年6月书店搬迁期间,前来的不再是“朝圣者”,而是追讨欠款的书商。
这些人的到来,并非王洪彬所面临的最大压力,毕竟钱“可以慢慢还”。他最大的压力在于“如何延续风入松”。
“这是花15年建立起来的招牌,如果在我这里丢掉了,我就是‘历史罪人’,这比我欠100万、200万还不上还严重。”王洪彬有些激动地说。自2008年起,他进入风入松管理层,开始担任总经理。
诗意中的衰落
这个招牌曾让人耳目一新,也凭着种种创新,让学术书店打响名堂,以至在开业初期“几乎天天要接待记者”。
《文史参考》主编、资深读书编辑绿茶,曾于1997年起在风入松书店兼职打工两年。十几年后,他依然记得,当时书店“非常火爆”,“常常人头攒动”,尤其是在《陈寅恪的最后20年》、《数字化生存》、《中国思想史》等书出来时,卖得极快,经常“放一摞很快就没了,又放一摞”,北大百年校庆之际推出的《北大往事》更是卖到断货。
但是10年之后,当王洪彬接任总经理时,书店销售量已出现下降。而在最近3年,销售量更是每年以“显著幅度”下滑。“诗意地栖居”只能存在很多北大学子的回忆里了。他们的学弟学妹们已很少去风入松,买书时更多选择校内“折扣更大”的书店,或直接从网上购买。
“实体书店,特别是民营实体书店的衰落在当下是意料之中的,因为大环境已经发生了极大变化。”李常庆解释说。告别2000年后,中国读者迎来了日益多元的购书与阅读渠道,这些新型渠道以“低价”、“便利”、“快捷”等优势笼络了大量消费者。
相比个体书店,网络书商拥有更强的议价能力,可以更低的价格从出版社进货,进而以更大的折扣销售。自2010年底,两大网络书店当当网与京东商城更持续开展价格战,并于今年3月几乎同时推出“满200元返100元礼券”的促销活动。
类似的促销活动,会吸引“80后” 刘梦妮等北京市民。她很享受书店的氛围,几乎每周逛会一次书店,但买书大都从网上购买,“毕竟网上便宜”。
“尽管是北大文人办的,尽管有16载风光,但还是‘去了’,拼不过卓越玩不过当当。”7月8日,作家章诒和在微博上感慨道。
其实,除了买书的方式,看书的方式也已经悄然改变。刘梦妮的同龄人洛维,已近两年没看过纸质书。他的理由是,“在北京上下班,很长时间要花在地铁上,口袋里放一本书多重啊,用黑莓的话我可以随时随地看书,而且从网上下载电子书,比去当当购书还要快捷。”
而过去一年多来,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开始转用黑莓、iphone等智能手机或专业电子阅读器来阅读电子书。这股兴起的时尚潮流,无论对实体书店还是网络书店都是股寒流。尤其是实体书店的生存空间越发逼仄。全国工商联合会书业商会副会长王笑东在去年曾透露:“过去10年内,超过50%的民营书店已经倒闭。”
到了2011年,人们很遗憾地看到了风入松书店要歇业搬迁。
对此,王洪彬解释说,一个特殊原因是北京大学出于“扩大教学用地”的需要而回收资源西楼,自2008年起不再与风入松签订长期合同,但更关键的因素还是相对高昂的租金让书店难以承受。
“销售量一直下滑,租金却不会下降。”王洪彬说,尽管要离开学术氛围浓厚的北大,也很可能面临老客户的流失,风入松书店也只能“无奈地动迁”。
书店可以歇了?
传言在网上广为散播后,众多网友开始呼吁挽救“这块北大与中关村的书香名片”,一些网友甚至开始讨论具体的注资方法。一些名人如李开复亦发微博称:“希望你们能够拯救风入松!”
但也有网民认为,网络书店与电子阅读已成大势所趋,“为挽救而挽救已经没有意义”。
李常庆对此并不认同。他认为实体书店在当下仍有重要功能:“书店可以提供良好的购书体验,也是一个轻易获得文化产品的渠道,市民可能逛街时碰巧进去翻一翻,随手就买书了,这会间接刺激人们阅读,促进文化繁荣。”
李常庆曾在日本留学,他至今怀念在东京时“被书店包围的感觉”。而绿茶 刚从荷兰旅游归来,他惊讶于阿姆斯特丹的书店之多,即使是人口仅有12万的小城莱顿,就有书店十几家。
一位资深出版业人士则介绍说,实体书店可以通过书的摆放与展示,为民众提供相对独立的参考信息,这是网络书店没法比的,因为网络书店的页面资源常被大型出版公司占据,用以推广他们的畅销书。
“与西方许多发达国家的城市相比,北京的书店不是多,而是少。”李常庆说。在他眼里,实体民营书店在中国仍有发展空间,但前提必须是国家在税收与银行贷款方面对其实施一定的政策优惠。
绿茶则认为,实体书店的长远发展还要靠自身的转型,改善经营模式。
眼下,王洪彬正为风入松设计转型计划。他希望发展“以品牌开展项目,以项目养活书店”的经营模式。他设想的其中一个项目是德育教育,“从撰写、出版、印刷、发行等链条上发展德育教材,在这一链条上,实体书店只是核心一环”。
不过在转型之前,风入松必须先找到一个安身的新店面。王洪彬说,最理想的是仍然留在北京海淀区,“希望不离开学院路和成府路一带”,但考虑到经营成本的问题,新店面将减小至300至400平方米。
动迁期间,王洪彬一直忙着“与不同的人谈合作”,希望东山再起。但对于风入松何时能重新开业,他无法给出明确回复,只是一再表示:“将来的风入松书店还是风入松。”
本报记者 陈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