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父亲总让陈思难堪。
高朋满座,他会有意无意地把话题绕到学校、学历上去。陈思明白,父亲是想让大伙儿都知道,他女儿是名校毕业,硕士学位。众人刚啧啧赞叹完,父亲又会假装不在意地提及陈思的工作,于是,第二轮啧啧又开始了。
家里一帮正读书的表弟表妹,见面和陈思聊天,总能用上陈思文章里的话。陈思诧异,仔细一问,原来父亲将她发表过的文章打印出来,装订成册,发给表弟表妹们当写作教材。
陈思逛街时遇到父亲的老同事,寒暄之余,得知他们也人手一册陈思的文章合订本。“你的文笔真好,怪不得你爸爸这么骄傲!”陈思心里的火“腾”地就上来了。
回到家,陈思告诉父亲:她的一切实属平凡,成日夸耀只会成为笑料,但沟通无效。父亲不觉得做错了,不理解为什么陈思会“难堪”。陈思扭头就走,砰地关了门。
吃晚饭时,陈思还在生气,但看到桌上有藕夹,心里有所缓和——陈思在武汉上的大学,毕业后回到北方的家乡工作,父亲不知从哪里学来的,隔三岔五地给她做武汉的吃食。
见陈思脸色稍霁,父亲漫不经心又分明试探道:周末愿不愿意陪爸爸去看周老师?
“周老师?”陈思在记忆的犄角旮旯把她翻出来。父亲唠叨着,如何偶遇周老师,周老师又如何关心陈思现在的发展。陈思想起十几年前周老师对待自己的情形,“哼”了一声。
那是小学四年级。当时的陈思顽皮、好动、成绩差。周老师常常上着课,就一声断喝,“陈思,你在干什么?”“陈思,你给我出去!”教室外的第一个窗台成为陈思的第二课桌——她常罚站在那儿。
“你这孩子没救了!”一次,周老师一个电话把父亲揪到学校,当着他的面,给陈思“判刑”。父亲唯唯诺诺,一米八几的人腰弯着近乎和坐在椅子上的周老师等高。“再给她一次机会吧!”父亲冲周老师讪笑。
父亲把陈思“领回家”,让母亲为她准备一身行头——破裤子、蓝色工作服上衣、竹篮子和铁钳。父亲宣布,既然不想上学,就去附近的铁路捡煤渣,“不能吃闲饭”。陈思从没见过父亲如此决绝,第一次害怕了。从此,陈思知道要用功、努力,父亲相信是“捡煤渣”震慑住了她。
陈思绝对不愿意去拜见周老师,但想想父亲当年的讪笑,只得配合他去显摆。
不曾想拜见周老师之旅,竟是一场相亲。周老师的儿子,如今在某外企工作,典型的金领。在周老师家里,周老师夫妇和陈家父母呵呵笑着,谈些往事,周老师的儿子和陈思分坐在沙发两边,无话可说,很是尴尬。
周老师大谈儿子的辉煌,月入过万啦,公司里最年轻的经理啦,公司例会上老总对他的表扬啦,好像她就在现场。
那孩子脸微红,陈思对他有了些同情。
周老师再大谈儿子有多孝顺,她指着家里的按摩椅、五行针、中药洗脚等一干设备,及刀具、进口锅,“都是他买的。”
陈家父母先是恭维,后来不甘示弱,由父亲为代表,介绍陈思有多孝顺、多优秀。临了,周老师诧异道,小时候,陈思可是真没看出来。父亲笑着回了句,你那时候只觉得她没救了。周老师有些窘,哈哈一笑遮掩过去。
分别时,陈思和周老师的儿子互换了电话号码,四位大人集体松了口气。回去的路上,父亲问陈思对那男孩印象如何,陈思不置可否,只谈周老师。
陈思说:“她怎么光说她儿子好?她儿子未必希望她这么显摆。”
父亲哈哈笑,说那孩子条件不错,如果陈思能和他好,做父母的就放心了。停了一会儿,父亲调侃地说,周老师当年给陈思“判刑”也一直是他心里不能平息的痛,今天也算“快意恩仇”了。
大街上,陈思突然想拥抱父亲。
林特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