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脑中总是一片空白

    核心提示

    一个人成熟的重要标志之一，就是拥有独立的思维和判断能力。

    21岁的大三学生小敏是个凡事都没有什么想法的人，即便是有，也很快被她自己推翻。家人们评价她：“脑子不好使，反应慢，就会死记硬背”。她对自己的思维和判断能力越来越没有信心，成了别人让干什么就干什么的“乖宝宝”。于是，在面临就业选择时，矛盾凸显了出来……

    “我没有什么想法，也懒得想”

    小敏是个大三的学生。来到咨询室，她在求助目的一栏中写下“职业生涯导航”几个字。面临毕业的学生在就业上有一些困惑和迷茫是非常正常和普遍的，经过咨询，综合考虑社会环境与自身情况，大部分人最后都可以找到方向。然而，小敏与其他前来为就业做咨询的学生有点儿不一样——言行举止、说话声调、表情，以及各种小动作都与她21岁的年龄很不相称，如果抛开外表，俨然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根据以往的经验，来访者最初的求助问题往往是非常表层的，不知道这个想找工作的“小姑娘”背后有些什么隐情。带着这样的好奇与疑惑，我开始了和小敏的对话。

    我请小敏就她的专业特长谈谈对择业的看法。小敏用手抓抓头发，满脸天真地微笑着说：“我是学信息管理的，但别人都说我更适合做会计”，“我周围的人都说IT行业的工作好，收入高”，“我妈说我的脾气性格适合坐办公室” ，“我爸也说过，女孩子一定要稳定”……

    “嗯，这些都是别人的看法，那么你自己对职业的期待是什么呢？或者除了学习的专业，你还有哪些兴趣点？”我打断了小敏的话。

    小敏脸上乖巧的微笑稍稍有些僵硬。沉吟了足足有半分钟，她抬起头：“我真的不知道，我没有什么想法，也懒得想。我唯一的兴趣爱好就是看动画片，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样。同宿舍的室友比我小得多的都懂很多事，她们对自己将来准备找什么工作，甚至什么样的老公都说得头头是道，可我就是没想法。有时想起来一些，想想也就推翻了，觉得自己的想法不一定对。”说到这儿，小敏收起了天真的笑脸，看起来挺无助。

    “听起来你还是有想法的，只是很容易推翻自己的想法。”我说。

    小敏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从小我说什么做什么，好像都不太招人喜欢。也许是天生讨人嫌吧，反正我说的话，做的事，都被大家说成笨、傻、蠢。为什么呢？为什么都这么不喜欢我？”停顿了一下，小敏有些生气：“哼！我这么努力学习，成绩这么好，可大家还是说我脑子不好使，反应慢，什么事都跟不上，学习好只是因为用功。而我弟呢，大学都考不上，大家还是夸他聪明，有灵气儿。久而久之，我真的也不相信自己了，可能我除了学习什么都不行。”

    “这个大家指的是谁呢？”我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我爸妈，我爷爷、奶奶、姑姑、叔叔呗，我们家亲戚多着呢，农村都是一大家子人住在一个大院子里。”

    听到这里，我感到咨询开始接触到“正题”了，而且也早就注意到来访者家庭状况一栏里写着还有个弟弟。这时，下一个预约的来访者已经在门外等候，小敏听到敲门声，立刻非常配合地起身告辞，脸上又恢复了天真乖巧的笑容。这一点给我的印象很深，因为大部分来访者，如果在咨询临近结束时表达出了比较深的情绪感受，一般都要继续说下去，顾不上时间，我也会为之延时10分钟左右，做个小结，而后面的来访者也会自觉地多等一会儿。小敏真的是太守规矩了。“真是个乖宝宝！”我在心里感叹，“不知这个乖宝宝有着怎样的内心世界？”

    以牺牲独立性为代价换来家人关注

    第二次见到小敏，我们接着上次咨询谈到的“不被家人喜欢”的话题继续深入。

    小敏两岁时弟弟出生了，全家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个新生儿的身上。不仅因为他小，更重要的是农村有重男轻女的观念，这个男孩从一生下来就成了全家的宝。小敏明显地被父母、亲人忽视，在不公平的待遇下成长：同样想得到什么，弟弟只要一句话，而小敏则要付出加倍的努力才行。

    “懂事儿之后，听大人们无意中说起我曾经被诊断为弱智儿，当时吓了我一跳。后来细听才明白，因为我家在城乡接合部，超生罚钱很多，当时家里经济条件不好，为了生弟弟，只好托人开了这样一个假证明。我知道这件事之后，难受了好几天，但我跟谁都没说。”

    小敏告诉我，就在前几天，忘了聊到什么，爸爸明确地告诉她“就是疼儿子”。“我听了之后什么都没说，只是笑了笑。”她说。

    “你这个姐姐当得可真太不容易了。”我完全能想象小敏在爸爸面前展示出的那张笑脸，“心里很委屈，是吧？”

    说到这儿，小敏哭了：“为什么那么重男轻女？为什么都不喜欢我？我全都听他们的，他们对弟弟还是比对我好！我也努力地照顾、爱护弟弟，可是不管我做什么都得不到认可。我恨他们，我讨厌他们！我会找到好工作的！我不是弱智！”小敏边哭边喊，情绪释放了很久。我任由她哭喊，甚至没有为她递上一张纸巾，因为我知道这愤怒和委屈压抑了太久，真的不想把它打断。

    这就是“乖宝宝”的成长经历：为了讨好长辈，为了使自己从弟弟手中分到一点爱和关注，小敏让自己做了一个特别听话的孩子。家人们评价她：“脑子不好使，反应慢，就会死记硬背”，而她在潜意识里也认同了这种评价，对自己的思维和判断越来越没有信心，干脆什么都不想也不管，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于是父母对她也越来越不放心，觉得她太依赖，事事更不敢对她放手。终于，以牺牲自我独立性为代价，小敏换来了家人的关注。然而21岁时，缺乏独立性这个问题突出地呈现了出来。

    等小敏平静下来，我用了意象对话的方法帮助小敏看到自己愤怒背后的委屈。我们在意象中看到一个小学三年级的红衣女孩，瘦瘦小小的，孤独地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块饼干。小敏描述着意象中的这个孩子，哭得更加伤心，这个孤单的不被爱的孩子正是她的心理现实。

    只有当来访者从孩子的状态真正成长为有独立人格的人，并拥有独立思考的能力之后，最初提到的就业问题才可以迎刃而解。然而，这需要一个比较长的过程。不过我对小敏很有信心，因为我能体会到她是在强迫自己没有独立思维能力，而不是真的没有这个能力，否则她怎么会有勇气主动来到咨询室面对自己的痛苦呢。当小敏的负面情绪被理解、关照之后，她也会清楚地了解到自己非常积极的一面。

    走出咨询室时，小敏还是习惯性地对我做出了“招牌笑容”，脚步似乎轻快了不少。

    在零用钱上“闹独立”

    在接下来的几次咨询中，我建议小敏凡事独立思考，自己作主，尽量少问别人，不参考别人的意见，每独立做一次决定，就给自己一定的奖励。比如买个小礼物送给自己，学习之余奖励自己去看场电影等等，都是对自己每一次小小成功的鼓励。当然，只是这段时间少参考别人意见，以后也不必矫枉过正。         

    我们是从零用钱的问题上开始“闹独立”的，小敏的同学们都是从父母手里支取整月的零用钱，然后自己安排。而小敏这么大了，还是每天随用随要，在妈妈面前伸手时，像个小学生。小敏说其实自己也觉得挺不对劲儿，但还是懒得去跟妈妈要求。于是我让小敏先记一个月的账，看自己的支出是多少，遇到学校要交整笔费用时再另算；然后根据情况，要求妈妈发给自己整月的零用钱。小敏怯怯地说：“我妈不一定会同意。”“试试吧，能够说服父母答应自己的合理要求也是一种锻炼，”我笑着鼓励她，“当你真正管理好每月的零用钱时，他们只会对你更放心。”

    就这样，从每月记账、自己支取管理整月零用钱开始，小敏在一件一件大大小小的事情上开始自己作主，哪怕有时自己做的决定不是那么恰当，但至少是独立思考的结果。我记得很清楚，当小敏告诉我她费了许多口舌让妈妈同意支出整月零用钱时，她脸上开心的表情。她告诉我，“我都21岁了，不是小孩子了”这句话让妈妈愣了一下，然后答应了她的要求。

    接着，小敏又摆出了新的难题：“在社交中，我总是脑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该说什么，经常冷场，手足无措，无话可说时真的很难堪，该怎么办呢？”说到这儿，她又露出了孩子般的乖巧笑脸。我没有理会她的笑脸，而是很严肃地对她说：“对，这是个问题，那么你想想有什么解决办法？”小敏也收回了笑脸，认真地思考。过了一会儿，她说：“其实，可以从嘘寒问暖开始，聊聊对方的近况什么的，总能找到话题的。”

    “嗯，很好，你看，你很快就自己想出了解决方案，你是有这个能力的。”我鼓励她继续想想还能为这事做些什么，小敏迟疑了一下：“多关心世界上发生的事，拓宽自己的视野，每天看新闻，会更有的可说，更能融入。”

    “太好了！”我由衷地笑了。我们很快停止了关于社交的话题 。对小敏来说，当她能够独立思考时，社交也不再是个问题。  

    要勇于表达自己的真实感受

    现实中的问题在一点点解决，而最难的部分是小敏的“缺爱”，这也是她自卑退缩的根源。而且，对自己女性身份的不接纳又加深了她的自卑与无助。她一直通过表现乖巧、听话来赢得爱与关注，而有意识地去压抑忽略自己内心真实的情感，比如怨恨、委屈、愤怒。我判断，小敏缺乏自我意识的建立，心理年龄没有成熟。

    就这一点，我和小敏有了更深的对话：“父母只因为你是女孩子就对你和弟弟完全不一样，这样做对你伤害确实很大。因为身为女孩儿不是你的过错，相反，是一件很美好的事。但我们也必须面对一个现实，就是父母有他们的局限，我们不可能去改变他们，反而还要去理解他们在当时的成长背景下的很多局限。在你小的时候用‘乖’的、几乎没有自我的方式来获取爱，这也很能让人理解。现在你已经是成年人了，通过这段时间对你的了解，我认为你是有力量帮助自己的。”

    小敏用力点点头。

    “爱自己，首先要尊重接纳自己的真情实感，在不伤害他人的情况下勇敢地表达出来，即使对父母也是如此。比如，前几次你说爸爸直言不讳地对你宣称他就是更疼儿子，以后什么都要留给儿子，当时你的反应是把伤心压抑了，笑了笑，似乎不是很在意。其实你可以试着对爸爸说说你的心里话：‘您这么说，我很难过，虽然我知道您有自己的道理，您养育我这么大也很不容易，但我其实也想得到更多的疼爱，哪个女儿不爱自己的爸爸呢。’”当我说到这里，小敏的眼泪又下来了。

    我递给她一张纸巾，继续说：“不论爸爸如何反应，你表达了自己的真实感受，只有尊重自己真实感受的人才会得到别人的尊重。爸爸下次再要说类似的话时，一定会先想一下这样会伤害他的女儿。”小敏流着眼泪点点头。我理解这对她的确需要一个过程。

    在咨询的最后，我们回到了最开始提出的职业问题。小敏说她已经列出了自己的专业方向、稳定性的要求、收入的需求等等目标，甚至还有长远的三年五年规划。“当然，我也要结合社会现状、专业领域情况进行不断调整，还要综合考虑。”小敏的话语间多了几分干练，脸庞上的微笑也成熟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