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尹平平、上海的沈海峰、河北的李杨、南京的史蓉蓉、武汉的莫苒、重庆的杨洋、内蒙古的云婧……这些人来自五湖四海,彼此并不认识、甚至从未见过面,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的英国朋友——哈利·波特。
10余年里,这个前额上有一道闪电型疤痕的魔法少年,和他们一起入学、考试、经历青春期,见证着友情、爱情,陪伴他们度过每一次迷茫与困苦。尽管他只是个文学人物,而且关于他的故事也已经结束了。
8月初的一个早上,在北京双榆树华星影院IMAX放映厅里,抽泣声从各个角落响起。当屏幕上滚起字幕,影院的灯随之亮起来时,24岁的尹平平摘下3D眼镜,露出一双哭红了的眼,她穿着一身黑色巫师长袍,手里还攥着和哈利一样的魔杖。她吸了吸鼻子,仍然盯着大屏幕,收垃圾的工作人员嚷嚷着:“字幕完了什么都没了啊。”
这是最后一部哈利·波特的电影,男孩在故事中完成了他的成人仪式,生活在另一个世界的朋友们也已经长大。“哈利的使命完成了,我也要完成我的使命了。哈利教我的已经很多了,剩下要靠我自己了。”尹平平说。
自从2000年第一部中文版哈利·波特出版后,尹平平已经习惯了哈利的陪伴。每年7月31日,她会给这位朋友买个生日蛋糕,嘴里念叨着,“如果你活着,已经××岁了。”他们一起走过了中考、高考、求职,每一个人生的重要阶段。
“消沉的时候,我都会想想哈利,他面对的这些都能克服,我这又算什么呢。”她说。
这个被尹平平视为偶像的神奇少年,实际上拥有同龄孩子一样的性格弱点,有时候他暴躁、爱逞能,听不进去别人的意见。刚入学时,看到同学被别人欺负,他全然忘了课堂规定以及自己从来没学过飞行,骑上扫把就要追过去,只觉得“血撞得他的耳膜轰轰直响”。
尹平平觉得,这一点和自己的性格很相似:勇敢、不服输但有时比较莽撞。母亲常抱怨她:“都是看哈利看的。”
与被命运选择的哈利相比,21岁的束飞更喜欢平凡的罗恩,那个红头发、总是大大咧咧的男孩。“大家并不都是哈利这样神奇的人物。”她说。这个几乎与哈利同岁的女孩,曾经生活在一个充满“哈利”的压抑世界里。那时,她正在北京一家区重点中学读初中,她所在的数学实验班里,同学们几乎都是数学竞赛获奖得主,有些甚至是数学天才。束飞觉得自己有点像罗恩,尽管努力,但总活在别人的光环下。面对喜欢的男生,她觉得自己不够优秀,有点自卑。有时,她也会嫉妒身边的好朋友,但又马上埋怨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
“每个人成长过程中都有点小小的自卑,那种心理和罗恩很相似。”如今,这个北京女孩这样说。“看了哈利之后,我知道不是我的想法过于邪恶,这是人之常情。后来我明白了,虽然大家是在分层,但在自己的层次里,只要努力还是会达到一定境界。”
哈利同样也有嫉妒罗恩的时候。当罗恩获得了级长徽章,第一次胜过他时,15岁的哈利突然觉得不公平,他一面冒出嘲讽罗恩的念头,同时又为自己感到恶心。不过,他很快进行了自我修正,大方地说了一句:“太棒了,哥们儿。”
在那个年龄,建立友谊并不困难。朋友之间很容易立下某种关于“永远”的誓言,但他们那时还没有体会到友情也要经受种种考验。
24岁的河北姑娘李杨和金然的友谊坚持到了现在。她们也是因为哈利·波特成为好朋友的。那时,金然家住在六楼,李杨每次去找她,就站在楼下大喊一声暗号:“金色飞贼”,这是哈利擅长的魁地奇比赛中长着一对翅膀的小球,这也成了现实中这对朋友间的友谊密码。
那是2003年,书中的哈利·波特马上要经历普通巫师等级考试。人们几乎忘了他刚出场时的样子,瘦小,戴一副缠着胶带的圆框眼镜,还有一对凸显的膝盖骨。哈利不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了,他已经在霍格沃兹有了自己的地位,还和一群铁哥们成立了“邓布利多军”这个小团体。
哈利也有了喜欢的姑娘,得知她成为别人舞伴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仿佛没有内脏了”。他也有了青涩的初吻,他们离得那么近,他可以清楚地数出她睫毛上的泪珠。
哈利在现实中的朋友们,也正在度过青春期,或是经历重大的转变。李杨有了暗恋的男生,她会为自己额头上突然冒出的一颗青春痘而沮丧。尹平平正在焦虑地准备高考,她把英文版的哈利波特作为英语复习材料,趁此机会逃避到另一个魔法世界里。还有李通华,这个24岁的男生在那时突然失去了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奶奶,整个人失去重心。“给我坚强的人不在了。我觉得天昏地暗,很迷茫,甚至觉得上学都没什么意义了。”那时,孙燕姿和哈利·波特是他的慰藉。
哈利也正在度过自己的难关。因为青春期叛逆,他不愿意跟厌恶的老师学习大脑封闭术,“我会努力的,但你没告诉我怎么做!”“我现在觉得很难做到。”他甚至是吼着顶撞,像个刺儿头。他也为此付出代价,这个漏洞被伏地魔利用,间接害死了自己的教父——唯一活在世上的亲人。
那时,21岁的沈海峰简直对哈利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感觉,尽管他也刚刚度过青春期,也曾顶撞父母,甚至和他们争吵。“仔细想想,其实我在真实世界里也是这样的。我在看哈利的时候其实是在审视自己身上的问题。”他说。
死亡可以让一个人迅速明白自己的责任。尹平平曾担心,被人误解、被魔法界的媒体妖魔化又失去教父,经受如此多压力的哈利会缓不过来。但拿到新的一部书,看到哈利与校长邓布利多的谈话,平静地说着如何处理教父的遗物时,她一颗心终于放下了,“明显感到他长大了,懂事了,我就知道他能过去。”
哈利在这些中国朋友的心中,已经不仅仅是一个文学人物了,他更像一个朝夕相处的朋友。出于文学性的考虑,他差点被安排英雄般地死去,但这遭到了朋友们的强烈抗议。大结局出版那一天,正在外地实习的尹平平一早冲进新华书店,把书翻到最后——哈利没有死!她欣喜若狂地给好友们群发短信:“最后一章是‘19年后’”。这时,尹平平已经上大学,并在学校里创立了哈利波特迷社团。哈利不仅仅是她的朋友,也是她的事业了。
哈利没有死,他还要直面自己的使命。
“这是哈利下定决心的时候。你选择成为什么样的人,而不是你是什么样的人。”一位南京的读者这样说。
两年后,当尹平平求职时在两个offer间犹豫时,也想到了哈利。那还是哈利刚刚进入霍格沃兹学校要分学院时的事情,他拥有纯巫师血统,同时拥有正义和勇气。他既可以去以纯血统为荣的斯莱特林学院证明自己,也可以选择象征勇气的格兰芬多学院。但他紧紧抓着凳子边,心里默念,“不去斯莱特林,不去斯莱特林。”
尹平平正在一份稳定的体制内工作和自由但充满冒险的工作间犹豫,最后,她选择了体制内。“哈利选择了勇气,我选择了纯血统,其实我对自己挺失望的。”她说。电影结束后,坐在附近一家牛肉面馆里,她的身上依然套着巫师长袍,左胸口缝着一枚格兰芬多的标志。
“但是哈利告诉我们,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她补充道。
对于电影,尹平平本来是抱着“审片”的态度,只是想看看它是否符合原著。但当看到海报上那句煽情的“It’s all end”时,她的心还是被揪了一下。
从影院里出来,上海男生沈海峰也有点缓不过劲,“all over”,他在微博上这样写到。“你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一直陪着你,但就是找不到这样一个人。感觉他离你很近,近到一步就走到他身边,然后踏进他的世界;但又感觉很远,因为再怎么想,那也只是虚构而已。但他就这么陪了我10年。”沈海峰说。
尹平平曾努力寻找这个朋友的“蛛丝马迹”。去英国旅行时,尹平平没有去看大本钟和叹息桥,她去了国王十字车站,在剑桥对着一棵没人留意的树激动地流了眼泪。因为它酷似魔法世界里的那棵山毛榉树,就在这棵树下,哈利、罗恩和赫敏曾经花了一个星期天写完作业,然后趴在草地上闲聊。如今,它真实地出现在自己面前,那种感觉“无法描述”。
“这个故事会永远和我们在一起,不管你是回到书中某一页还是在大屏幕上,霍格沃兹永远欢迎你回家。”在最后一部电影的首映礼上,哈利·波特的作者J·K·罗琳说到这里,流泪了。
哈利的故事确实结束了,电影也已散场。在中国科技馆影院里,就当片尾字幕刚要跳出来时,一个男生突然站到荧幕前举着麦克风说:“想必各位都是哈利波特的粉丝,我也是,我女朋友也是。今天,我想在这里向她求婚。”这个场面出乎人们意料,大家注意到,戒指是夹在《哈利波特与混血王子》书中的——第236页,那一章的名字是“牢不可破的誓言”。
对于他们来说,这是结束,也是另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