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彦波：没有文化遗存的城市苍白无力

    人物档案

    耿彦波，中共大同市委副书记，大同市市长。2008年被人民网评为“年度最受关注地方领导”。2011年6月，在中国文物保护基金会发起并主办的第四届“薪火相传中国文化遗产保护年度杰出人物”评选中，他是唯一获得“十大杰出人物”称号的地方官员。

    对话背景

    从1995年任灵石县县长开始，耿彦波就一直致力于保护、挖掘晋中地区的历史文化资源。先是灵石的王家大院，2000年4月调任榆次后，又修复了气势更加恢宏的“常家庄园”。为官7年，他把两座“藏在深闺人未识”的民居庄园推向了全国，更推向了市场。如今，在北京地铁站，可以看到“王家归来不看院”的旅游产品广告——夕阳余晖之下，层层屋檐组成的气宇轩昂之势，足以雄霸天下。中国著名的古建筑文化“泰斗”郑孝燮说：“要想切实保护好历史遗产，光有‘有识之士’不行，还得有既掌握决策权，又对保护文化遗产有充分认识的政府官员，我把这样的人称作‘有识之官’，耿彦波就是一个。”

    为此，中国青年报记者对耿彦波进行了专访。

    中国青年报：全国政协委员、文化学者冯骥才近日出席中央文史研究馆成立60周年座谈会时曾批判中国城市集体无个性，“600多个城市都搞成一个样了”，您怎么看待这种批评，大同的发展思路从何而来？

    耿彦波：我希望大同在中国的城市里面不是最大最富最现代的，但却是最有特色的。经过三年的发展，我们正向这个方向努力。

    在老区，我们保留了最大的历史文化信息，因为文化是一个城市的灵魂，没有文化遗存的城市是苍白无力的。

    中国青年报：大同古城区的保护和重建，目前已引起了国内外的关注，国内不少城市来大同学习取经。所谓的“大同模式”存在吗？

    耿彦波：“大同模式”不是我的发明，是建筑学家梁思成先生提出来的。他主张在一个城市的大容器里，古今分开，新旧两立，形成鲜明对比。过去为什么总有矛盾？你把发展跟保护放在一起肯定产生矛盾，为什么不分开，非要跟老祖宗较劲儿呢？

    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保护与发展的问题困扰许多城市，地方执政者要招商引资扩大发展，专家要保护文化遗存，博弈的结果往往是专家退步。在我看来，目前我国没有成功的范例，只有破坏的典范。拆了那么多旧的，耗费那么多财力，难道比建设一个干净的新区付出的代价小吗？肯定不是。我们不要以为城市的老脸不值钱。

    中国青年报：我注意到，从灵石县开始，您在每一个地方，总是从恢复古城和打造文化产业下手，原因何在？

    耿彦波：至今我们很多人没有认识到文化的重要性。不少地方把文化遗产当做负担，道路窄，就把旧的拆了弄宽点；平房多，就拆了建高楼。这是我们过去的一个基本思维模式。回过头来看看，让人很痛心。我们忘了，文化是过去的辉煌、今天的财富和未来的希望。

    另外，我们的很多文物是砖木结构，跟西方不一样，受到自然侵蚀会逐渐残破。唐代的到了宋代不修复，宋代的到明代不修复，就没有了。现在还留存的如果不修，很快也就没有了。

    老说我们有5000年文化，可是传统文化在哪里？不能光存在于典籍中，还应该体现在文物上，所以保护文物是我们的使命。对于传统遗存，我们应该奉若神明。

    中国青年报：在文化保护的过程中，您是否有过教训？

    耿彦波：在榆次的时候，我看到一个村里的老戏台，我想移到常家庄园里。本来说好了整体移过来保护，但后来，《山西晚报》连续五天刊发报道，讨论文物保护，倾向于文物保护还是应该原地保护，修旧如旧的好。后来，我就放弃了，但我当时就说，原地不动的话，不超十年这个戏台肯定就倒了。

    前段时间我听说戏台已经倒了，还没到十年。

    对于文物保护，我们一定要把包袱变成财富，把保护转化成产业，才能世世代代保护下去。

    中国青年报：目前在大同的御东新区，座座建筑设计都是大手笔，美术馆请的是曾设计过香港机场、首都机场3号航站楼的英国人福斯特；大剧院请的是日本设计大师矶崎新；图书馆邀请的是哈佛大学建筑系主任科恩，这样的出手，您不怕别人说大同“折腾”得过头了？

    耿彦波：每个大师都给大同留下一个作品是我的梦想。新区的发展一定要杜绝平庸的千人一面的设计规划，因此，花再多的设计费也无妨，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说，“好”就是“省”，如果今天建了明天就拆了，那才是巨大的浪费。比如，大同某银行的办公楼，抄的是天津一个建筑的图纸，可是把人家图纸的阴阳面颠倒了，这样的建筑在历史上才短命，才是笑话。

    中国青年报：几年前，法国一位专家去云冈石窟时路过大同，评价大同是“世界上最丑陋的城市”，您刚来大同时曾提出“一年一变样，三年大变样”，那么在过去的几年中，大同其他方面发生了哪些变化？

    耿彦波：如果这位法国专家再来大同肯定不会有这样的想法了。经过这几年的发展，大同有了崭新的面貌，古城保护带来了旅游产业的美好前景，御东新区的规划开发带动了现代化工业园区的发展。全新面貌的大同，带来的是投资者对大同经济未来良好的预期和美好的愿景。中国建材、中国医药的老总来大同开会之后，就被这个城市所吸引，并决定进行投资建设。目前大同招商引资规模达到2000亿元。如今，大同正在朝着建设一个“文化名城、旅游名都、生态名邑、经济强市”的道路扎实前进。

    中国青年报：今年，“国际雕塑双年展”落户大同是否也是文化立市思路的一种表现？

    耿彦波：对。国际雕塑展都是富有现代气息的作品，而大同所拥有的云冈石窟从北魏至今，又有历史的厚重，大同应该成为中国的雕塑之都。

    一个城市要想有个性必须持续打造文化品牌，品牌比经济更重要。罗马古城是永恒的，罗马的GDP是多少谁知道？但到了那里仿佛看到整个世界，去了不想离开，太有魅力了。文化名城和历史之都是人们的朝圣之地，这种价值是永恒的。我相信，雕塑之都会成为大同最有影响的品牌。 

    中国青年报：作为官员，大刀阔斧搞城市建设，肯定会引来不少争议，甚至听到不少骂声，对此您怎么看？

    耿彦波：作为一个官员，你不干事，走了以后老百姓会骂你懒官、庸官，甚至贪官，那就得挨千秋骂。逃得了一时骂，逃不了千秋骂。我们面临的选择是做官还是做事？如果你干事，就会有各种声音、非议出来，还有可能影响到你做官，比如说句错话都能让人找到你的短板。做官是有限制的，我能做的是把事业的宽度增加，尽可能在岗位上实现人生的价值和成就感，没有这种境界，就不能踏踏实实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