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在北京,长在北京,但我一直不承认我是一个北京人。家父是从湖南到北京来上大学并在这里扎根的,因此我认为我是湖南人。但我爱北京,我知道我离不开它。
我们家最早住在西苑,后来是中关村,现在是苏州街,总之没出过海淀这一片儿。真算起来海淀是个近郊区,不是城里,所以我的童年没有李谷一歌里唱的那个前门,也没喝过大碗茶。我没去过大栅栏,没在天桥听过相声,到现在都没就着豆汁儿吃过焦圈。
我印象里的北京似乎没有北京样子,或者说没有老北京样子,没有胡同没有四合院,只有大马路和大楼房。记忆里鲜活的北京是儿时的大家属院。几栋五六层的老楼,灰蒙蒙的水泥色,侧面刷着大大的“中科院”。一片小花园,没有花全是草的“花”坛子,迈入21世纪以后新建的健身器材场,都是我最爱玩的地方。
小时候最爱的是北京夏天的夜晚。七八点钟,天还亮着,满院子疯跑的都是小孩儿。闲来无事的老人家三五成堆儿在路灯下下象棋,棋子磕在青石板上噼里啪啦乱响,旁边还有围观的指指点点。路灯的颜色是昏黄的,大圆灯罩子里面全是一种特别小的黑色蛾子,它们安静地栖息在暖意融融的灯罩上。这种蛾子的翅膀是圆圆的两片,是我唯一觉得可爱而不惧怕的虫,但我已经有六七年没见过了。
一直在脑海里飘荡的北京是春天的柳絮。四五岁的时候,每次去幼儿园,路上都要经过一片很茂密的杨树林。我那时还算年轻的姥爷骑车,我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张开双手,感觉风从树林里穿过,在我的指间缠绕。北京的风像北京的人一样热乎乎,暖洋洋,让人留恋。春天一到,杨花柳絮满京城飘,从东边飘到西边,从1998年飘到2011年。
转眼我已经10多年没走过当初那条小路,也不知道那些杨树还好不好,有多高多粗壮,但飘荡着杨花的北京还没有变。每年春天,空气中飘动的那些白色的毛絮,尽管被更多的人讨厌,但于我而言却是一朵一朵的回忆,也是一朵一朵的未来。
最活泼的北京是北京游乐园、工人体育场。欢乐谷遍地开花,鸟巢水立方是国家体育场馆。只有北京游乐园和工人体育场是我们自己的。去年6月,北京游乐园退休了,一代人的记忆戛然而止;我没法想象它在几个月内会变成什么样子,也许游戏器械上会长满荒草,绿色从缝隙中蓬勃而出。但那也是北京的一部分。
北京工人体育场,上个世纪50年代北京“十大建筑”之一,见证了几乎三代人的成长。而对于北京的老少爷们儿甚至姑娘们来说,工体更多的意义是国安队的主场,是北京球迷的骄傲。每逢国安队比赛,看台上绿色的海洋和一声声呐喊,就是一个年轻可爱的北京。
属于我的北京,大抵不再是老一代人的北京天安门,前门大碗茶。
对于我和我那些上个世纪90年代出生的同伴而言,北京是摩天大厦,柏油马路,立交桥,国际大都市。但我们心里都知道:在那鳞次栉比的高楼后,也有座古色古香的小四合院;在那宽阔平坦的马路边,也有条曲折幽静的小胡同;在那错综盘桓的立交桥下,也有个说相声的聚集的小天桥。
属于我的北京,不带着“首都”政治的色彩,只是一个给我生命和呼吸的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