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上玩微博玩穿越玩魔幻,为什么不玩点更有智力含量的?如果真能实现时间穿越,或者由于某一种魔力的驱使,而使当下活跃在社会舞台上的人们,还原于1966~1976年,你能知道谁是只顾东躲西藏保全自己没有能力攻讦旁人的、谁是我本良善却迫于压力最终跌破道德底线的、谁是出卖者卑劣者侵犯者施暴者但情势一变仍能适应形势时时走红的、谁是没有主义只有利益随波逐流有奶就认娘的、谁又是沉默着的大多数中的一员吗——我们可以猜猜看。这是最有趣的也是最有现实意义的一场穿越游戏。别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其间自会有上中下左中右。人性的优长的弱点会在极端情况下被逼迫出真相。平常那些哈哈哈的客套和硬性规则全是瞎掰,归根结底,文化感、道德感才是内在束缚力。那些血里骨里的东西才会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因此“文化是民族的血脉,道德是精神的家园”这句话确实不是瞎说的。
有时我看身边有些人会感犹疑。他们会是谁?他们会怎样?他们会不会忽然转过头去像变脸川剧一样闪电般地,花脸变黑脸、红脸忠贞变成白脸奸佞?这时候的世界往往魔幻了,人们被笼罩着溢彩流光的霓虹灯,浑身上下闪烁着怪异的光环。脸是蓝的,头发是红的,肢体是绿的,身上是透明的橙黄。但我觉得批评家李敬泽变化不会大。我一直认为他骨子里有一种诚实的基因。这一种素质,使得他的本相不经修饰、才华不经掩饰、态度不经装饰。他有一种世界任我爱谁谁的劲头。他理所当然地高傲和自尊着,并且把它们原封不动地张扬出来,只求一种内心的通透感。他在文学之历史与现实的接口处工作。那些纷繁的存在如一个个镜面反照着他,使他一动作他们也跟着动作,中间的那个真相的他反成空白。当然,他也会以语言技术预先处理道德将遇到的危机,像一个司机在狭窄处遭遇冲撞一样,他早已预见并竭力避开。即使真的逼退到必须拷问道德这一步,他令人相信他的德行中的诚实度和纯粹度。
我是从他的随笔集兼批评集《看来看去或秘密交流》、《河边的日子》、《冰凉的享乐》集子中得到这个印象的。正如他们说的,“随便翻开一页,都有可能被带入清香氤氲的梦境,那些曾留存于故纸堆或传扬于现世的人与事,那些自然而然地被忽略或浑然不觉地被漠视的人生场景,都经由他的文字变为趣味的载体和心性的表达……本来疏松的枝枝叶叶边边角角,一经拾掇,即显出密致的纹理和相衔的接口”。 他的细密的才情,如同窗帘上的叶片的暗影:树叶连结了枝蔓,枝蔓连结了枝条,枝条连结了枝干,许多根线条形成一个走势。它们顺着一个思路,通向一种解释。世界的谜面,就有了答案。
他自然是有才华的,才华之外更带着“内敛的文字,飞扬的文思”,乃至“睥睨天下,狷介不群”。他说“小说是个野孩子”。他最钟爱的史书是《春秋左氏传》。他在十几年以前的一次会议上说,“现在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是在创世纪……”他办公室里贴着切·瓦格拉的海报,他与他,那个傲慢地抬高着脸庞、抽着雪茄的悲情英雄,他们互相“看来看去或秘密交流”。他在《为文学申辩》中说,“文学是万古江河,但是,在它存续的每一世代,在每一个‘此时此地’,它都是一种弱的、备遭猜疑蔑视的事物。所以,文学需要为之申辩,在申辩中领会它的价值,领会它的过去和未来,领会它真的精神和活的生命。”
在“一个青年艺术家的画像”这首诗里,有人说他“骏马策动,进退于时尚风口和浪尖”,“来历不清的卷毛激起青年们心中的火焰。点燃你左右逢源滴水不漏的香烟,将空心儿的赞美一圈圈吐向蓝天”,“很有意义的小废话和慢条斯理的发言,构成各种庄严仪式上最重要的歌篇”,真谓活画。
如果玩穿越,我以为他是那个努力把自己整理好而没有兴趣去整理旁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