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7年,参加北京-巴黎汽车拉力赛的意大利记者巴奇尼途经长城,发出了这样的感叹:“我们用现代汽车的速度唤醒了这片静止了千年的土地。这是西方文明的胜利!作为西方人的我感到无比自豪!”
2003年,“跨越国界”教育组织在美国成立。该组织资助美国青年去世界各地旅行,致力于推动美国年轻一代与世界交流。纪录片《跨越国界》描述的就是四个美国人前往摩洛哥,与四位同龄摩洛哥人一起旅行,相识并相知的故事。在片子的最后,一位美国青年说,“和他们一起旅行的时候,我觉得我们没有任何区别,但当要离开摩洛哥时才意识到,我们又是如此不同:因为作为美国人的我可以来去自由,而他们却不行”。
听起来很奇怪,你在外面旅行,吃别人的菜、喝别人的水、走别人的路,天南海北晃悠一圈,最终得到的感悟却是:你是你,我是我。社会研究告诉我们,这并不奇怪,因为他人即一面镜子,折射出平日里看不透的自我,让我们更加清晰地体会自己的身份和认同。
心理学分析证明,“我”这个概念并不随着出生而自动产生。举个例子,正在咿呀学语的“小明”饿的时候会说:“小明”要吃,而不是“我”要吃。对小明而言,小明和小黄、小红、小白没有本质的区别。直到有一天他说出“我要吃”的时候,小明才有了真正的自我意识。
社会学家进一步观察小明,发现小明之所以认识到了“我”的存在,正是由于有了小黄、小红、小白们做对比。在与他人的交往中,小明强烈感到他内心与外界的差别。简单地说:我之所以感受到我,并非因为“我是我”,而是因为“我不是他们”。
旅游就是这样一个发现“我不是他们”的过程。但问题是,在旅游中看到的“他”,是真的“他”吗?很遗憾,不是。
美国《国家地理》杂志涉及美国本土的文章并不多,但一项研究却发现,大部分美国读者通过阅读该杂志,获得最多的反而是对美国文化的认同感。我们可以认为,这是因为《国家地理》通过文字和图片让读者得到了类似在他国旅行的经验。但研究者真正揭示的却是另一个事实:关于他者的文字和图片,都是精心选择与编辑出来的,为的就是展现其他文化中鲜为人知的一面。有了这样的对比,美国的读者自然会觉得这样的“他者”如此的与“我”不同。也才会坚信,美国中产阶级的文化与众多看似怪异的文化相比,是最好的、最人性的。
即使是在真正的旅行经验中,旅行者也根本没法做到客观全面地观察他人。那个“他”总是被编辑甚至是被制造出来的。还拿小明举例子,如果小明认为小黄是一个坏孩子,那么小黄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坏的。即使他做一些好事,也会被认为是偶然或是有别的坏目的,这种偏见非常难以转变。通过不断重复“发现”小黄的坏,小明会越来越笃信自己的好。在旅行中,很多人都是小明。我们倾向于看到自己想象中的那个他。通过夸大对方的弱点,获得文化上甚至道德上的满足感。
认清了这一点,一个看似矛盾的现象便迎刃而解:很多西方旅行者一方面道德批判中国人的种种不文明,另一方面却又不厌其烦地访问中国。很多西方人眼中,印度是“脏乱差”俱全的典型,却又是最具神秘风情的地区。总结起来一句话:我看到你的丑,感到了我的高贵。至于你是否真的丑,我并不在意。
当然,旅行中的自我来的并不永远如此直接。上世纪60年代,保罗·西蒙推出了一首名叫《美国》的歌曲,讲述一对情侣驾车穿越大陆,寻找“真正的美国”,最终他们却感到了自我的“迷失”。这首《美国》象征着旅行中的人在各种各样的外界与内心之间的挣扎。他们是谁?我又是谁?永远是千万旅行者努力寻找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