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服装设计师协会副主席、中国美术学院设计学院副院长吴海燕曾被迫买下一件质量有瑕疵、设计也很普通的所谓国际大牌上衣,标价9998元。
那是在一次观摩课上,吴海燕的一名学生,手里的笔无意中在某国际品牌的黑色衣服上划了一下。现场的工作人员严厉训斥了那个学生,并要求学生买下那件上装。这个学生被吓哭了。吴海燕买下了那件衣服后仔细一看,衣服还另有瑕疵。“水平一般的设计和低劣的服装质量,也能卖近万元?我们中国品牌的服装质量、设计难道还不如它?”吴海燕问道。
近年来,随着各种“中国制造”的产品走向世界,服装界也从未停止过讨论:中国什么时候能有自己的迪奥、香奈儿?
2011年10月底,由中国青年报和团宁波市委等机构共同承办的“先锋杯”中国青年服装设计大赛决赛在宁波举行。作为评委,吴海燕审看了几百套来自全国的参赛作品。在她看来,“中国青年设计师的设计水准,绝不比外国的同龄人差。”她认为,中国“智造”的服装正走上国际舞台。
“中国元素”能否成为敲门砖
著名设计师约翰·加里亚诺1997年为一家国际知名奢侈品牌设计的一款红色旗袍,在当时被认为是运用“中国元素”的经典。那么,“中国元素”能否成为中国“智造”服装未来走向世界的“敲门砖”?又有多少买家愿意掏钱为“中国元素”埋单?
在本届中国青年服装设计大赛中,青年设计师们也将目光聚焦在了“中国元素”上。编钟、剪纸、烽火台、中国茶、佛像等具有中国特色的元素被参赛选手们一一挖掘,嫁接到服饰设计中,成为的亮点。
大三学生杨超的作品《浮生若茶》获得本届大赛的铜奖。他设计的5套服装以茶色和浅灰色色调为主,特意选用了羊绒、棉麻等柔软轻薄的材料来寓意沏茶时的起伏,“就好像人生的境遇,与沏茶时的意境是一样的。”
杨超觉得,“中国元素”未必要在服饰设计中体现明显的元素符号,比如做“中国茶”主题,不一定要把衣服做成“茶壶状”或“茶杯状”来凸显中国、凸显前卫,而是应该传递一种淡雅与宁静的“中国气质”。
大赛评委、英国考文垂大学时装设计系主任安·穆尔阿德对青年设计师应用“中国元素”的能力大为赞赏,她给所有参赛选手都打了9分以上的高分。“中国的青年设计师水平与英国的差不多,而且他们对‘中国元素’有独特的理解。”
安·穆尔阿德也很喜欢把“中国元素”融入服装中。她说,现在很多国际大牌服装公司都有中国青年设计师的身影,“他们的设计能力一点不比其他国家的设计师差,东西融合做得更有意味。”
中国的,未必就是“沉重”的
比赛中,一些参赛选手对于如何适当地运用“中国元素”充满困惑。
当茶色与灰色搭配的系列服饰出现在T台上,鲜有观众叫好。宁波纺织服装学院一名专程赶来看设计师“秀”的学生说,“这个色调太重了,我不喜欢,年轻人应该穿得鲜亮一些、酷一些。”
参赛设计师杨超的困惑随之而来,“走中国元素的设计路子,可能风格比较简约,色彩有些暗,而年轻人穿衣都喜欢标新立异,简约的风格怎么迎合年轻人?当时尚遇到‘中国元素’该怎么办?”
金奖获得者、大三学生王鑫没想到,自己设计的那套以编钟为灵感的咖啡色作品,居然拿到了金奖。
评委眼中,恰恰是那些没有刻意标榜“前卫”造型、没有简单追逐撞色潮流、没有拙劣凸显“中国元素”的设计才是好的设计。
“所谓‘中国元素’,不是除了黄土地,就是中国结、盘扣、唐装、长城、故宫、丝绸、大宽袖。”中华红帮研究所所长、红帮第七代传人戚柏军有着15年的男式服装设计、打版、制衣经验。他认为,“中国元素”最佳的运用方式是“写意”,而非“写实”,“要有更深的意境和思考,比如中山装,为什么选用灰色,其实是对当时灰暗社会的讽刺。”
戚柏军更看重“中国元素”在细节上和意境上的体现,比如皮衣上的古式铆钉、衣物上的“麻”材料、衣襟上的双层布料、整体设计风格的“风花雪月”等等。
“同样一件从古墓里挖掘出来的汉代服饰,为什么收藏家们趋之若鹜,而青年学生却乎对此毫无兴趣?”吴海燕老师强调,要把握“尺度”并“活化”古老的中国元素。
她主张将“中国元素”“打散”之后再用,“大面积使用‘中国元素’,反而不好看。”
很多人倒在“技能”上
采访中,记者发现,专家们对于参赛设计师的服装设计水平均持肯定态度,个别具有海外游学经验的专家甚至认为,仅就设计水平而言,我国青年设计师的水准与国外同龄人不相上下,甚至更佳。
但学校“重理论轻技能”的教学缺陷,或将制约部分青年设计师的发展。
“很多人会倒在‘技能’上。”毕业多年的服装设计师夏鹏详述了一名青年设计师毕业后可能会遇到的各种发展难题,其中最重要的一个问题就是“技术”。
一些学校大学四年只教学生怎么“设计”,却很少教会学生怎样打版、制衣,这种“重理论轻技能”的教学方法在学生走上工作岗位之后弊端毕露。
“一个设计师,好不容易设计出一款衣服,制版师傅说做不出来,或者做出来了漫天要价。”夏鹏说,这种情况下,那些不懂制衣的设计师就会被“架在烤炉上”,“老板要的是价廉物美的设计,而设计师自己不懂制衣,找不到降低制作成本的突破口,最后产品上了订货会,却没人买。”
夏鹏见过不少才华横溢的青年设计师校友栽在“技能”上。他们有的转行做了别的工作,有的毕业后自费再去学打版、制衣。
红帮传人戚柏军收到过很多青年设计师的信,热情洋溢地要学打版、练制衣。但两三百名徒弟中,能坚持到底的,留到最后的,只有一两名。大多数人学两个月就耐不住了,“做设计的基础是有手艺好,手艺应该是必修课才对。”
长期从事服装设计教学工作的吴海燕老师把一个“大师级”设计师的成长分为三个阶段,一是学校学习基本知识,包括制衣和设计两个层面;二是在企业历练至少3年,锻炼其成为“全能型”选手;三是文化、创意上的再提升,助其成为“大师”。
中国“智造”急需更成熟的产业环境
一个阻碍中国“智造”产品迈入国际市场的重要原因,是优秀的设计师与有志于“做大做强”的服装企业对不上号。这也是吴海燕老师多年来始终坚持参加评审中国青年服装设计大赛的主要原因,她希望“通过比赛,能把好的青年设计师推出去。”
本届大赛的承办单位——团宁波市委特地为25名决赛入围选手创造了一个进入“设计师人才库”的机会。未来,他们可以通过人才库找到适合自己的设计岗位。
吴海燕介绍,除了每年举办青年设计师比赛外,还有一个“服饰创意园”的方法可以一试。
在英国访问时她看到,那里的“服饰创意园”为各个创业阶段的青年设计师提供各类细分服务。比如大学生,他们可以在周六、周日到创意园外免费摆地摊,展示并售卖自己设计、制作的成衣;有才华的毕业生,可以入驻创意园,享受一系列的“孵化服务”。创意园会为大学生寻找金融投资,长期关注其在设计能力上的成长,为其提供培训。
有些现象令人不解:为什么中国一流城市的、一流街区的、一流商场的、一流柜台总是留给了国外品牌?
吴海燕看不惯这样的做法,她认为“应该守住自己的门口”,她建议建立一套较为完备的“中国文化预警系统”,“举个例子,爱马仕的手工活儿是‘绝活儿’,流传了多少年都没有中断,所以它的产品附加值极高;那我们中国服饰界的‘绝活儿’呢?有多少流传了下来?又有多少即将失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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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报记者 王烨捷 刘世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