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里的栀子花

    5月中，江风炎热起来，偶尔传来的汽笛声也有了夏天的味道。一位老者开始挑担卖花。虽然我不知道其他的月份里，他在哪里，做着什么，但我知道，在接下来的一个月，他每天都会出现在咖啡馆的门口，随身携带的竹箕里面，有栀子花、茉莉花、白兰花。这些花儿，被卖花者统称为香花。他的吆喝声便也是“卖香花喽，卖香花喽”。

    在各种香花里面，我们只买本地产的栀子花。剪下的栀子花每枝长约七八厘米，四五枝一把，搭配着花与花苞，被卖花者用黑毛线或红毛线缠在一起。叶泛着蜡质光泽，正绿在兴头上，像今后再也不会绿一样。花则是洁白，边缘略微泛着黄绿，片片花瓣如炼乳一般浓得流不动化不开，美食的质感加上扑鼻的花香，成就了一种奇异的、纯洁的性感。

    这个季节，生意最好。有些顾客，原本无心喝咖啡，却会因桌上的这一小捧栀子花，推门入店。因此也就有人在结账时，犹豫半晌还是鼓起勇气问，我可以拿一枝花吗？或这花可以送给我吗？此时，我们便将他请到院子里，院子里放着一个不锈钢的小水盆，里面盛满了水，栀子花零散着，莲一般漂浮在水上。来者往往惊叹一声，便俯下身子挑花。几乎每个人都很克制地挑上一两枝，只是有些人拿起这枝又想要另外一枝，挑得时间久一点。

    印象最深的是一位青岛女孩，她精心选了一朵盛开的鲜花插在了左边头发上。

    戴花儿的风俗在很久之前就不流行了，如今，只有老婆婆以及少数怀旧的中年妇女还将花插在发辫上。“我母亲有一张年轻时的照片，就是这个样子。”女孩边照镜子边说。得知她母亲是在青岛生活多年的武汉人，而她即将乘飞机回到母亲身边，我便想多送一些花给她。“不必了，找你们要花的顾客一定不少。现在这样就很好，人人都说我长得像妈妈。”她又端详了一眼镜子中的自己，满意地点点头，向我们告别。

    那一天，有小小的温暖与伤感。

    我想象着一位风姿绰约的中年女人，在北方尚有凉意的5月，做好了一桌饭菜，等待女儿回家。当她用带着油烟味道的手打开门，看到门口站着一位与自己长得很像的女孩，戴着一朵自己年轻时喜欢的香花。

    有海风味道的房间里，第一次有了栀子花香。仿佛时间忽生仁慈之心，放缓了它残忍的脚步，不小心遗忘的被翻了出来，不可避免消失的被轻轻按了一个按钮，“倒带”了。当生命以衰老的姿态预告着消失的结局，没有什么比清清楚楚地看到它在另外一个人身上延续更幸福的事了吧。

    6月的某一天，卖花者没有出现，往后的这一年，他都不会再出现。咖啡馆的小桌上，隔夜的香花还在绽放，院里的水盆却已空了。两天后，栀子花的花瓣会由凝脂白变为酥油黄。

    当桌上恢复到5月之前的模样，我知道，又一个初夏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