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新娘去听演唱会。
准新郎一路护航,帮她拿包,准新娘客气地说:“谢谢。”准新郎笑:“别见外。”
落座,人山人海。这是他们第30次约会,按每周一次算,相识已快8个月。再过几个月,那个大喜的日子,准新娘的母亲已念叨过多次:“小丽啊,亏得是陈晨,亏得是陈家,不然,幺幺八(1月18日),哪能办得上酒席?”
小丽即是准新娘。是的,在A市,一流的酒店,多少新人提前半年未必订得上,陈爸爸一通儿电话就能解决,“真是户好人家!”
准新郎绵而软的手伸过来,轻轻揽着准新娘的肩。准新娘不好推却,肌肉却紧张着。
演唱会开场。
拼命拍巴掌之际,她成功甩掉准新郎的手,巴掌落下,她看一眼身边的他——神态安详,两腮微微鼓着,像个放大的洋娃娃。
专心听唱。
这是准新娘最爱的张学友。
“想和你再去吹吹风,虽然已是不同时空……”
歌声响起,万人合唱,全场一齐打拍子。准新娘也跟着唱,她想起了韩。
韩是她的高中同学,头发薄而软,爱吹笛子。
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个晚上,他俩在学校操场散步,韩说:“小丽,你能等我到大学毕业吗?”他从书包里掏出笛子,吹的便是《想和你再去吹吹风》。
“想起你爱恨早已不再萦绕,那情分还有些味道……”
韩后来留在读大学的城市,他们去年见过。彼此早已无意,但她还是心动又心酸了下,起码那个晚上,他们是互相喜欢的吧?
手掌自眼前挪开,准新娘一偏头,只见准新郎目光平静平视前方。
“我和陈晨没话,他有点无趣。”两个月前,她这么说。
“嗤,有趣能当饭吃?”妈妈回敬,“你表姐夫倒有趣……你表姐孩子多大了,还在租房!”
准新娘无力反驳,好吧,那就努力和他找话,要不干脆保持沉默,但……要这么一辈子?
下一首是《吻别》。
前奏一起,准新娘便身体前倾,十指交叉。
“我和你吻别,在无人的街……”
这是全场第二个沸点,大合唱中,准新娘流泪了。
她的初吻就发生在这个体育场。一度,她陪当时的男友、她的大学老师强每周一次来这儿看球。
强教体育,准新娘选修过他执教的武术课。课上,强把她训哭了,课后,强扛着她奔跑在城中著名的城楼上。
但“外地的”、“筒子楼”、“听说以前在南方给人当保镖”,这几个关键词加在一起,结论是“不牢靠”和“没前途”,爸爸带着舅舅去了筒子楼,把沏的茶连茶杯都摔了,后来,强又去了南方。
“前尘往事成云烟,消散在彼此眼前……”
不会再有那样的爱情。
“呵,这么容易动感情?”准新郎递过一张纸巾,回到现实。准新郎又去揉她的头发,她没躲,任他揉着——这就是现实。
强走后,准新娘大病一场。
用几年疗伤,再被逼着,频繁相亲,直至遇见迈克。
迈克是单位的德国工程师,曾跟着她学中文。半年里,每个周末,他们都待在一起,还没来得及发生什么,爸爸已听到风声,“你再和德国佬走那么近,我就打断你的腿!”
如梦一场。
“我掩饰不住的慌张,在迫不及待地张望,生怕这一路是好梦一场……”
准新郎咳嗽一声,“小丽,我去下洗手间。”她回过神,礼貌性地把腿斜着,台上在唱《情网》,她惊觉自己陷入一张网。
网是家人织的。从小,她过什么样的生活、成为什么样的人,都被事先规定好,有时,她企图反抗,却总在可能走样的途中,被一次次扳回。
她想学天文,父母说,还是会计好就业。她一度有升职的机会,但要离开这个城市,他们说,“女孩嘛,还是待在我们身边。”关于择偶,他们更是一早为她圈定了范围,她只需按图索骥。
“小丽最听话,最懂事。”亲朋好友见面时,亲戚们一再表示。
没有人知道,她常想,我是爱好天文的人中算账算得最清楚的。她总用“如果那年……我就会……”的句式安慰自己事业上的停滞不前。她常引用名言,“我们爱的是一些人,与之结婚的又是另一些人”,但对着无话可说的准新郎,还是会委屈、叹息。
准新郎回来时笑笑,浑不知她心里已过了千山万水。
“只想一生跟你走……”张学友唱得忘情。
准新娘抬头看看未婚夫白胖脸上漂浮的笑,只觉陌生:我真的不想一生跟你走。
准新娘突然意识到,一场演唱会,她把所有的情事都拎出来想遍了,就是没想到和准新郎的。他们相识8个月,竟无一情节值得怀念,“可……还要过一辈子。”
刚才心里走过的千山万水,她前半生的听从、屈服、不快乐,排山倒海、扑面而来——“不能更不快乐”这6个字“嚯”的一下跳在聚光灯下。
谢幕,返场,散场。
人山人海。准新郎帮准新娘拿包,准新娘还在发怔,等她反应过来,忙说,“谢谢,不用。”准新郎笑,“还是这么见外。”
他们跟着人群挪移着走出体育馆,准新郎说,“小丽,我去拿车。”
准新娘说“好”,但她看着准新郎的背影,作了个决定,“谢谢你,陈晨,我走了。”短信发送中,她已认定,她不是准新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