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拜邓小平的全国政协委员、锡华集团董事长张杰庭发现,他的偶像当初设计并推动的改革开放,已把中国带到了市场经济时代,然而多少保留了一些计划时代的色彩。
过去的色彩在他投资的行业不难看到。这位富有的地产商同时创办了大、中、小学各一所以及27家幼儿园。他在邓小平发表南巡讲话的第二年开始办学,1993年创办了中国第一家“政企联办,校产国有,企业投资”的寄宿制学校。
然而近20年后的今天,张杰庭发现自己在教育界像是置身于一个笼子里,而且“笼子越缩越小”。
“中国民办教育的生存环境,比中国民营企业的生存环境要落后20年。”他对中国青年报记者感慨,在教育领域,国家是在限制市场的力量,而不是充分发挥市场的力量。
这些年里,张杰庭投在学校的本钱已经赚了不少钱,然而他根本不知道利润该不该分配、该怎么分配。他甚至也弄不清楚,那些学校的资产,究竟是不是属于自己,“稀里糊涂”干了这么多年。
有关民办教育的法律和政策正在起冲突。譬如,2010年颁布的《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2010~2020)》提出,积极探索营利性和非营利性民办学校分类管理。
然而16年前颁布的《教育法》和8年前颁布的《民办教育促进法》,根本就不认可民办学校还存在“营利性”的类别。《教育法》第二十五条规定,“任何组织和个人不得以营利为目的举办学校及其他教育机构。”
为此,全国政协委员、云南省政协副主席罗黎辉建议,当年的法律已经不能适应形势,需要适时修订。
而张杰庭还发现,《民办教育促进法》规定,举办者可以取得“合理回报”。但2004年公布的《民间非营利组织会计制度》规定:“任何单位或个人不因为出资而拥有非营利组织的所有权,收支结余不得向出资人分配。”
在他看来,会计制度否定了民办学校举办者投入资产的所有权和收益权,违反了《民办教育促进法》。
因此,他指出,政策和法律之间打架,导致民间投资者不能合理合法地分配利润,“随时在犯法”。
“我们投资的时候你不说,投完了你说归社会所有了。”张杰庭说,民办学校在中国教育投入偏低的情况下,培养了那么多自费受教育、不享受国家补贴的毕业生。然而在财政性教育投入即将达到国内生产总值的4%、公办教育比较有钱的时候,给他的感觉是,“国家需要我们,就让我们来投资;不需要我们,就拿东西卡我们”。
最近两年来,张杰庭明显感觉到“笼子在收紧”。
2011年两会之前,教育部草拟了一份旨在鼓励民办教育发展的文件。张杰庭以政协委员的身份在两会上极力阻止它的诞生。教育部长袁贵仁来到他所在的小组列席会议,原本没有安排发言的张杰庭,临时抢过话筒,讲起了自己的困惑。他称这份文件里限制和歧视多于鼓励。
文件至今没有出台,张杰庭庆幸自己给“顶”了回去。他在今年两会上再次提醒教育部,不要做违法的事情。
全国政协委员李学春也发现,阻碍民间资本进入教育领域的障碍越来越多。他的身份是民生教育集团主席、中国民办教育协会副会长。
今年,他的政协提案主题是“创造良好的政策环境,促进民办教育发展”。
李学春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民办教育促进法》实施以来,国内外资本对中国的民办教育市场兴趣浓厚,一度投资踊跃,出现了一批上市公司。
然而,随着“中国的民办教育给人感觉有收紧的信号”,李学春发现同行们——包括国外的投资基金,正在撤离。
他认为,国家计划推出的大约30条促进民办教育发展的意见,“正在往后走”。
比如,原本民办学校每年运营的节余在计提不少于25%的发展基金后,经过教育部门核准后,可以分配。然而拟定的计划是,可以分配的节余部分要么是不能高于30%,要么是不能高于学费收入的5%,两者取其低者。
“这么低的回报,还不一定拿得到,没有自主权。”李学春说。据他了解,在征求一轮意见之后,5%变成了7%,30%没变。
在李学春看来,中国的民办教育领域也在改革开放,但它是整个国家“相对保守”的那一部分。
“我们是投资者,不是捐资者。我们希望取得合法回报。”张杰庭说,自己不想提心吊胆,起码要有一种安全感。而现在,民办教育投资人“没有安全感”。
凡此种种,张杰庭连续两年在两会上建议修改互相抵触的法律法规,使之“真正体现出民办学校与公办学校的公平和平等的法律地位与待遇”,“尊重信任民间的探索”。
在列席政协会议时,教育部副部长刘利民表示,中国的民办教育发展时间不长,很多政策还不完善。教育部会进一步厘清民办教育发展问题。在中国高等教育大众化、下一步普及化的过程中,民办教育怎么办,需要认真去研究。
温家宝总理在政府工作报告中提出,将鼓励民间资本进入铁路、教育、医疗等领域,营造各类所有制经济公平竞争、共同发展的环境。
2012年,教育部即将召开民办教育工作会议,出台促进民办教育发展的政策文件,“清理并纠正对民办学校的各类歧视性政策”,还将推动中央财政和省级财政设立民办教育发展专项资金。
刘利民认为,民办教育的发展需要时间。他举了一个例子:有人问哈佛大学第一任校长,要建成一所最优秀的学校,需要什么条件。他回答,需要“5000万美金和两百年历史”。
全国政协委员章新胜反思,从20世纪80年代到90年代,政府一直提倡“公办民办共同成长”,但事实上,“我们对这个问题的理解和执行是有相当距离的”,没有真正做到。
章新胜感慨,中国能够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最重要的原因是改革开放。如今,应该思考教育的改革到了什么阶段。
这位曾经的教育部副部长说:“解放思想,实事求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最难。”
本报北京3月8日电
本报记者 张国 原春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