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乡政府出发,曾德凯背着大约40斤重的“背篼”,跨上摩托车,朝村子里驶去。
布满了乱石的大山沟里,村民们每看到一群背着“背篼”的人在山腰上穿行,就知道自己需要的生活物品来了。盐、面条、卫生纸是“背篼”里最常见的物品。
自从到贵州省长顺县敦操乡任副乡长那日起,曾德凯每周都会这样帮村里老百姓捎生活物品。他自己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乡里的30多名干部都有了这样的习惯,只知道这样的做法,是一批批乡干部流传下来的传统。
“因为山里的老百姓出来一趟太难了。”记者的亲身体验验证了曾德凯的这句话:通往村组的毛坯路在山间盘旋,只能容下一辆越野车单向行驶,路面布满了大坑和碎石,路的一侧是山体,另一侧就是山崖。
半个多小时的疯狂颠簸后,越野车只能停在一个勉强能掉头的地方,想要前往村民住的地方,就必须翻过没有路的大石头山。
中国青年报记者走进一个离公路最近的寨子——川洞组,单程走路花了1个多小时。这1个多小时的路上,还要手脚并用,一些险峻的地方几乎直上直下,背着几十斤重“背篼”的干部们早已习惯了这样的行程,一路轻松地在前面带路,有的还随手捡起几片树叶,放在嘴唇上吹起山歌解闷。
走到寨子里时,“背篼干部”按照小本上记录的信息,把东西送到需要的人家,多少钱买的就收多少钱,临走时再问一句下次需要买的东西。
“到乡里买点东西,单程要走3个多小时,一来一回一天就没了。”曾德凯点了根烟,猛吸几口,反问道,“哪里还有时间种地过日子?”
当天中午,坐在一户农家的屋门口,敦操乡计生办工作人员柏宁说起了自己联系的3个村民组的情况。这个1988年出生的小伙子,每次到村里吃的午饭,都是自己带的干粮。当地村民表达热情的方式就是拿出自家烤的苞谷酒,不喝就翻脸,喝了就呵呵地笑。所以,每次柏宁的午餐里,还有一碗苞谷酒。
“喝了谁家的酒,谁家就支持你的工作。”柏宁说,工作很繁杂,计划生育、低保救济、调整种植结构等等事情都不好做,“哪怕帮着村民种高粱多赚点钱,都要动员很久,他们还不听。”
“那怎么办呢?”记者问。
“想办法啊,你帮他干点活,再跟他说种高粱,帮他解决点问题,再跟他说一次,喝点酒,再说一次。”柏宁说。
“能多赚钱,村里人为什么不愿意呢?”
“思维跟不上嘛,觉得种苞谷肯定饿不死,懒得再想种高粱的事。”
“那为什么要强求呢?”
“不然就没发展啊,你愿意乡亲们就这样穷几辈子啊?我不愿意。”
事实上,发展是那个大山沟里最迫切的需求,也是最难于推动的事情,其中不仅有地域偏远的原因,还有村民们思想意识长期封闭的因素。
曾德凯记得,自己碰到最尴尬的情况是在到敦操乡工作后的第一次进村,一对夫妇堵着他的路问他说:“救济福利我们一样都没有,你让我做什么我都不做。”
曾德凯一下感觉脸有点红:“为什么没有呢?我去问问。”
后来,村干部告诉曾德凯,因为违反了计划生育政策,这家人没有领救济粮的资格。
自然,曾德凯再上门解释情况时,碰了一鼻子灰,再想跟他们探讨养点鸡、羊,种点高粱增收的事情,更是全部被否定。
“我是为他们好啊,帮他们想发展的路子,不能老盯着那两袋救济粮吧。”曾德凯很难受,这个曾经的县医院外科医生心里像被划了一刀。他感觉到,背上有形的“背篼”里是力所能及捎带来的物资,而背上无形的“背篼”里,装满了帮助村民发展的艰巨任务。
背一个有形的“背篼”,再背一个无形的“背篼”,成了敦操乡的34名干部心里的共识。说不通,就自己干给老百姓看,一次解释不清楚,就解释100次。
2010年,推广高粱、花椒种植、种草养羊和绿壳蛋鸡养殖时,没有一户人家愿种高粱,50亩花椒苗买来后也没有人愿种,500只羊只发了360只,剩余的140只没人要。乡、村干部租了27亩土地种高粱、50亩山地种花椒,还把那剩下的140只羊养了起来。
渐渐地,看到经济效益后,有的村民开始加入其中,到2011年,2000只羊送到乡里,村民们开始抢着要,今年的高粱种植将达到2000亩,乡里联系了茅台集团作为长期收购商,种1亩高粱能比种1亩苞谷增加1000元左右的收入。
事实上,这样的发展速度依然慢得可怜。但敦操乡的干部们一直在努力着,一刻也没有放松。
“什么力量推动着你们这么执着?”记者问。
“看看我们30多个人是从哪里来的就知道了,我们基本都是农村孩子。”曾德凯笑着抬起头,推了推眼镜,指指山沟深处,“那里有我们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