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飞机之前,马可给老妈发了条短信:“今天吃饺子多好!”
老妈还不知道她要回家。这两个月工作铺天盖地,上回老妈的短信似乎提到,奶奶年后吹了点小风,进医院住着。等马可看见的时候已经是转天凌晨,她打电话过去,老妈的回答也轻巧淡然,说没大事,不用回家。马可始终不放心,这次算是突击回家抽查。
等买好机票到了机场,她又觉得自己神经兮兮,也许是想多了。
回家看看也好,她想,荠菜应该还有最后一茬,再是不行,马兰头、春笋和香椿也正当季,吃饺子多好。
马可爱吃饺子,是只爱吃老妈包的饺子。在她手里,时令鲜物是绝好的食材。荠菜理出来,焯水剁碎;马兰头吃着麻嘴,略加点糖;粉嫩的春笋,笋衣吹弹可破,切成笋丁拌馅儿;更别提香椿了……老妈包的饺子总是巧用心思,怎么精致怎么来,名动街坊。有人吃了念念不忘,说这样的饺子,隔着皮儿都能闻见春雨的味道。
奶奶吃饺子可不管什么春秋,她86岁了,20多岁来的南方,到现在还把故乡叫“北平”。她觉得饺子就应该是猪肉白菜或者猪肉大葱的,“一定要搁酱油,对,就那瓶儿黑的,还有一定要多搁油和盐。你妈那饺子,从来不搁油,不好吃!”
每个人心里的好饺子,是对故乡口味最忠实的纪念。老妈和奶奶这对故乡相差千里的婆媳,从吃饭口味到生活琐事,磕磕碰碰,绝谈不上是和谐社会的典范。
老妈那张不饶人的利嘴没少抱怨。马可出生的时候,奶奶去邻省“捣腾气功治病”去了,落下老妈“月子里吃不上一口热乎饭”。当时的观念讲究“出嫁就是婆家的人”,结果“竟是让娘家姊妹和朋友送几顿热汤水将就。”
马可买房子那次,78岁的奶奶提出要去长孙女家看看,老妈悬着心地带老太太坐了趟卧铺火车,还观光似的去医院查了查奶奶疼了很多年的腿,结果发现血糖比标准值高了4倍,推着轮椅开了药就回老家住院。可回家之后奶奶就对外说,自己根本没有不中用,是被老妈带着才查出糖尿病的。
老妈常常被气得嘴里发苦,不过奶奶也没少向马可告状。
奶奶说,老妈那张长脸,好像总是不会笑。那次糖尿病事件之后,老妈在医院伺候着,一个月瘦了5斤。奶奶想给她1000元“表表心意”,结果她勃然大怒,摔门就走了。
为这事儿,奶奶哭着打电话给马可:“她不跟我说话,好几天了。”
那次马可马上回了家,老妈知道来意气得要砸锅:“什么意思,我端屎端尿的是为了钱吗?”
想到这些,马可在飞机上一分钟也睡不着。飞机一落地,她就欲盖弥彰地假笑着打电话:“是不是很意外,很惊喜啊!”
可老妈才真正给了她一个意外——一个陌生的地址。
这是个老居民区。别人家的墙皮都脱落了,这户是新刷的蓝门白墙。屋子里谈不上装修,但灯是亮的,旧家具样样擦得发亮,厨房水池也是新砌的。几排包好了的饺子,整整齐齐等着下锅。
马可的疑心病得到了验证:奶奶不是吹了小风,是“中了个小风”。虽然不算严重,但至今半边腿像树干似的僵直着,右手不听使唤,脑袋也不由自主地歪了。在医院里住了20多天,又在老妈那住了20多天,后来老妈找了个一楼有院子的阳光充足的房子,租了下来。那些简单实用的装修,前后也折腾了半个月。
看得出来,老妈这些天不仅一手包办了吃喝拉撒医院交通房子,还要给奶奶复健,绝不是没事。
看见马可突然回家,奶奶又眼圈发红,“咯咯咯”地就要抽泣:“我不中用啦……”
“是啊,复健没有用啊。快给我1000块钱,给了钱,包你马上中用!”老妈一边做复健,一边相当正经地说。
这句冷嗖嗖的笑话,逗得满屋子人都笑了。奶奶又“咯咯咯”地笑了:“我给,哦,我不给!”
晚饭时饺子终于端上了桌。不要说没有荠菜、春笋和香椿,甚至连一丝绿意也没有,黑乎乎的酱油拌着肉馅,加点儿白菜丁,一咬满口油。
吃着这么个口味的饺子,马可心里的大石头总算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