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岁的徐小凤将要来京开个唱,听到这消息的那一刻,神经噌地一下兴奋了。其实,这几年,我喜欢的那批老歌手来北京开演唱会早不是新闻,只是我已经多年不去现场凑那个热闹了。在犹豫买不买票的当口,我的朋友一锤定音:徐小凤,票再贵,也得看。
对粤语地区以外的大多数人来说,徐小凤,可能是这十来年才逐步熟悉起来的一个名字,甚至有些人知不知道她,都难说。做个“倒金字塔”的解释你就明白了:在香港乐坛,所谓“四大天王”,张学友刘德华黎明郭富城;他们四位的前辈,是谭咏麟张国荣;而谭咏麟张国荣梅艳芳的前辈,徐小凤。江湖辈分,就是这么个辈分。出道46年,徐小凤是开演唱会最多的香港歌手,171场;1992年在香港红磡体育馆连唱43场,纪录至今无人能破。说到这儿,你大概已想起那个低沉磁性的声线了。你说,知道了,《流氓大亨》,1986年香港无线TVB大片,唱主题歌《城市足印》、《婚纱背后》的,是她;你说,知道了,《不了情》、《风的季节》、《每一步》、《顺流逆流》,你甚至还说得出《流下眼泪前》,说得出《随想曲》……你都对。
但你能想起徐小凤的《无奈》吗?
记不清是1987年还是1988年,有一次我哥哥拿回来四五盒磁带,都是徐小凤,几盘磁带被我们全家翻来调去地听,《无奈》和《随想曲》,给我印象最深。很多很多年以后,我在北京听了她的1987年22场演唱会的录音,才知道,原来,我喜欢上《无奈》的时候,它已经红了6年;而当年哥哥带回家的那些磁带,可能正是1987年演唱会的“枪版”。
人与人有一见钟情之说,人与歌,也有。我与《无奈》就是如此。徐小凤屹立歌坛近半个世纪,唱过的歌没成千也有数百,但无论她多少金曲获奖,多少新歌大红,我钟情的,还是1980年代的那些老歌,包括《无奈》。
“我本想跟你淡然退,无奈此去不易。看着我一脸茫然与眼中困惑,你不忍转身去。毋让往日情来留住你,惟愿可克制自己,相看却不语可知道,全为舍不得你。这一刻跟你默然对,谁又知心里淌泪,你问我怎么不语,我说因太累,这本非真心意……”《无奈》,如诗如画,有细节有画面,有伤痛有隐忍,还有一分笑看风云破的从容。在《无奈》里,人人能体会到自己的那番无奈。著名词作家郑国江写于1981年的词,如今读来,文字之凝练,意境之隽永,未曾蒙尘褪色。而31年后的今天,一些所谓新歌劲曲的词与曲,不是凉白开般平淡,就是冰激凌般甜腻,这真是所有爱歌人的无奈。
我在北京生活的这23个年头,正赶上徐小凤淡出歌坛的20年。每次K歌,为着场面热闹,我从不点徐小凤的歌,70年代,80年代,90年代初……她的歌,之于时下的年轻人太过遥远,又多数是粤语,这年头,几人能记得住一个在很多年以前用他们听不懂的语言去唱歌的女子?
K歌次数多了,也常有朋友对我说:你唱歌的声音,像徐小凤,像蔡琴。然后,他们抓起歌本:来首《心恋》吧!《心恋》,徐小凤带它上了1989年央视春晚,于是全国人民知道了它,于是全国人民从此以为,《心恋》等于徐小凤。可在我看来,《心恋》,口水歌,大俗歌,它很搭春晚,它很搭大街小巷,但它不搭徐小凤。好吧,让你们以为去吧,我沉默,我不接话,我不唱《心恋》,这就是我的立场。
也曾执著地在不同城市不同个KTV的歌本里寻找《无奈》,很无奈,从来没有找到。每次碰到有人说,我也喜欢徐小凤啊,我会脱口而出:对啊对啊,《随想曲》和《无奈》百听不厌啊……随即我就无奈地看到,对面的人那一脸的茫然。
“一首好的歌,可以把它固定在录音带上、唱片上,永远不变,但一个人、一份情,又岂能如此简单,永恒而不变?”这是徐小凤说过的话。话语简单,道理很对。对一个人用情深了,爱念多了,计较也就来了。情的最完整版本,只在各自内心,一旦说出,绝对会走了形变了味。爱一个人固然如此,爱一首歌如此,爱一个歌手也一样。所以,一直以来,对那些爱得太深的歌者,比如谭咏麟张国荣,比如罗大佑李宗盛,比如徐小凤苏芮,能不写的都躲着,因为写不好,所以写不得。
也因此,我说不好,在我的个人史,《无奈》意味着什么,徐小凤意味着什么。我的童年、少年、青年,她的歌一直断续地存在着。有变化的是,我的童年与少年,听不懂《无奈》,我的青年与中年,听懂了《无奈》。而徐小凤之于我,是不是堪比罗大佑李宗盛苏芮,她的歌是否雕琢过我的人生观?坦白说,这些可以有,但这些还真没有。
但在一个爱歌的女子的眼里,一个唱歌的女子,在舞台上,在歌声里,在生活中,那分淡定从容,那分优雅大度,就已由不得人不时时仰视。在我还是十来岁小姑娘的时候,听她,心存仰视;人将中年,听她,依旧有心生敬意的下意识。大女人,真女人,大概就是徐小凤这个样子的吧。
陈娉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