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少女都可以成为战士

    即使在街上相遇，我大概也认不出14岁时同桌的样子了。但我却清晰地记得那时陪伴我的一个日本小姑娘，虽然她永远也不可能出现在我的世界里。

    这个脑袋上梳着两个团子发髻的女孩第一次出现，是在一部名为《美少女战士》的日本动画片里。她叫月野兔，初二，只是个正在度过青春期的平凡女孩，还拥有一身小毛病，比如上课迟到，被老师罚站在走廊里，数学考试得30分……

    可就是这个上不了台面的小姑娘，却突然在14岁的某一天路遇“高人”——一只黑猫的点化，变成美少女战士！蓝色超短裙，红色长筒靴，多么不符合校规的着装，她就这样甩着长头发，潇洒地去拯救地球了。

    庸碌的日常生活被她抛在身后。如果一个人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学习成绩这种小事又算得了什么？在被校服和单选题规划成同一种可能性的岁月里，这个同龄人的故事让考卷上的那些标准答案突然失去了意义。

    而我刚刚被迫接受自己成为一名平庸的中等生这个现实。对于这个日本小姑娘，我只有羡慕妒恨的劲儿。

    那时，“民办公助”兴起。作为改革的第一批学生，老师把为学校打响牌子的厚望寄托在我们身上。学校也搬到了北京城郊，上下学由班车接送，每天就像生活在密封的铁罐中，最大的乐趣就是在摇摇晃晃的班车里补作业、对题。

    晚上回到家，美少女战士和国家领导相继在电视里拯救完世界，我也要打开作业本，完成自己的使命。月野兔每天打不同等级的怪物，我则是做不同难度的习题。上区重点初中，然后上市重点高中，这就是唯一的逻辑。

    但是在好学生云集的地方，我只是个成绩平平的中等生。英语百词摸底测验只得了19分，当然最糟糕的还是体育课，考试时被教练一脚踢下了游泳池深水区。那时我最大的烦恼就是，如果考不上市重点高中该怎么办？

    这时美少女战士们明晃晃的大腿闪到了我的眼睛。虽然我并不太渴望她们所拥有的超能力，但也希望自己的生活能在苦哈哈的学习之外，还有另一种可能性。

    当周围的同学为这个“颜色丰富的大美妞”而痴迷，收集各种贴纸和可以为人物更换衣服的玩具卡片时，我更热衷于去小商品批发市场寻找各种类似美少女战士的道具，比如8块钱一枚的人造水晶、15块钱一串的新月形项链。

    那是一种诚挚而又天真的期待：同样是14岁，说不定我也会像她一样被命运选中，一夜之间和乏味的生活告别。为此，我必须时刻准备着。

    奇迹并没有如期而至。我没有在路上遇到什么黑猫，更没有被命运选择成为战士。我依然要面对中考，有写不完的作业，还得在游泳馆里哭哭啼啼地完成200米测试。

    成为战士，大概只是不愿意面对这些的一种逃避。但在那个怀揣纯真梦想的年纪，我确实期待：如果有机会，也许可以成为一个完全不一样的自己。

    但是，这个超现实的故事却给出了一个相反的答案。漂亮的战士们前仆后继，为了维护世界和平而牺牲。当然，在动画片里她们一定还有原地满血复活的机会，只是她们失去记忆，变回普通的少女。生活里不再有怪物和超能力，而是上课迟到、被老师罚站在走廊里、考试不及格……

    可她却庆幸地说：“这算不了什么，反倒让我觉得很开心。我又回到那种普通的生活中去了。”

    电视里，配音员特意强调了“普通”这个词。这些异常幸运的女孩子，居然也会向往我这样的生活。我一直热切盼望自己可以变成被上天选择的独特的人，却从来没想过，或许每个人都已经被选中，每个少女都是某种意义上的战士。

    后来，我顺利考上了重点高中，随之而来是更多的辅导书、更多的模拟测试，甚至还为寻找到了冷门偏门的参考书而洋洋得意。14岁的异国玩伴被留在过去的岁月里。我逐渐明白，仅仅靠身份让自己变得独特是远远不够的。“代表月亮消灭你”这句让妖怪闻风丧胆的话也没什么了不起。那些能做到“我只代表我自己、只有我才能代表我自己”的人，才是这嘈杂世界里真正的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