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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06月01日 星期五
中青在线

一个班级 两种面孔

“我想一直在一个地方待着”

实习生 李林 本报记者 邱晨辉 《 中国青年报 》( 2012年06月01日   03 版)

    来北京6年了,9岁的孙文慧去过的地方只有天安门和苹果园,而后者就成了她眼中“最繁华的地方”。

    她在五里坨小学念书。那里位于北京市石景山区最西边的城乡接合部,距离这所学校最近的地铁站就是苹果园。从五里坨小学到苹果园,用孙文慧的话说是“进一次城”,需要40分钟的行车路程。

    虽然是所公办学校,但五里坨小学的生源构成一直比较复杂,其中来自外地的孩子就占到65%。孙文慧所在的班级是三年级一班,已在该校执教20年的陈学梅是她的班主任。班上一共有23个孩子,其中14个来自外地。

    陈学梅说,在这里,每个外地的孩子都有不一样的经历,尽管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流动儿童”。

    “最想考的大学”是小学附近的一所中学

    老家在山西的孙文慧3岁那年,随父母一起来到北京。

    仅有的两次出门经历,让文慧对北京更多的印象还停留在想象之中。一说到苹果园,她立即从凳子上站起来,“我真的特别喜欢苹果园,那里有很多好吃、好玩的!”

    那一次,妈妈要去苹果园买东西,就拉着她一起去。一直住在农村的文慧头一回见到“那么多高楼”,她说自己当时很害怕,“就抓着妈妈的手,不敢松开,怕迷路了。”

    至今她还以为,苹果园就是北京“最繁华的地方”,“要是妈妈能再带我去一次就好了。” 说到这儿她坐下来,低下头说,“他们都太忙了,没时间带我出去玩。”

    孙文慧的父母都在学校附近的市场做生意,一个卖香肠,一个卖水果,俩人每天回家几乎没有早过夜里12点的。她是家里的老大,父母不在家时,就由她看护6岁的妹妹和5岁的弟弟。

    弟弟妹妹调皮,并不听从这个只比自己大三四岁姐姐的管教,“我管不住他们,一说他们,他们就哭,他们一哭,我也哭。”

    比起孙文慧,老家四川的高欣宇要幸运得多:“我去过‘鸟巢’、故宫、天安门,还有长城,长城我都爬到顶了!”

    聊起将来的梦想,围坐在一起的孩子们开始有些不守规矩,不举手便说了起来。王子晨是其中一名来自北京当地的学生,他抢着说,“我要考最好的大学!”

    “我也要考,也是最好的!我要考京源(京源中学,石景山区的一所重点中学)。”高欣宇说。

    坐在一旁的王子晨扑哧一笑,站起来指着高欣宇,红着脸纠正道,“不是!那是中学,不是大学,最好的大学当然是清华、北大。” 

    然而,这两个名字对高欣宇来说,却十分陌生。一脸茫然的他讪讪地说:“我没去过,我哥也没跟我说这个……”

    在高欣宇的世界里,他的表哥几乎就是他了解外界的唯一窗口,他说,“表哥就跟我说最好的学校是京源,没提过清华。”

    一纸户口划开的两种心态

    刚转到学校时,高欣宇还操着一口浓重的四川口音。这让他成了同学中的“异类”。他指了指坐在一旁的王子晨说:“他当时就特别爱笑话我。”

    听到这里,王子晨不乐意了,“你瞎说!我们根本就没有歧视过你。你讲了一口我完全听不懂的话,怎么搭理你?”

    在同班同学中,即将满10岁的高欣宇年龄最长,不过,他却从未体验过当“大哥”的感觉。他觉得,北京的同学总是歧视他们这些外地来的孩子。以前,就有女生指着他说:“你们这些人,太脏了!”这让高欣宇感到很不舒服。

    不过,一段时间之后,讲方言的孩子学会了说普通话,他们也就和北京同学慢慢地玩到了一起。“我没觉得他们和我们有什么不同,我也很愿意教他们说普通话。”王子晨告诉记者,高欣宇是他现在最好的朋友之一,“我爸爸也有很多外地朋友,所以,他也不会嫌弃我交外地的朋友。”

    相比之下,高欣宇的顾虑多一些。他听爸爸说,因为他们是外地人,没有北京户口,所以就有很多当地人“歧视”他们。高欣宇不知道父母在外面受到了怎样的歧视,他只知道,“爸爸送煤气,需要买车,但不能在北京买,他就只能骑着电动车跑去天津买,然后再把车从天津开回来。”

    因此,高欣宇特别想有一个北京户口。他笑着说:“我现在也有北京户口了,我妈在银行给我办了一个,还存了3000块钱。”

    其实,高欣宇的妈妈只是在银行填了他的户口信息。

    “我想一直在一个地方待着”

    到了课间,班里大多数的孩子跑到楼道里追逐打闹。一个名叫高海波的学生却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不停地抠着手指头。

    “不爱说话”是老师和同学们对他共同的评价。来了3个月,班上还有一半以上的同学和他不熟,甚至没说过几句话。即便是私下里聊天,他也像上课一样坐得笔直,只是点头、摇头或是几句简短的话。

    4岁前,高海波和爷爷奶奶还有两个姐姐一起住在江西老家。每到过年,在京打工的父母总会带一些好吃的零食和漂亮衣服回去看他。直到上小学,高海波才跟父母一起来到北京。

    他刚转到这所学校来的那段时间,孙文慧常常主动去找他玩,“但他总是不说话,我觉得他不愿跟我玩,我也就不去找他了。”

    被问到为什么不爱说话时,高海波依旧紧闭双唇,过了许久,他轻轻地说:“我害怕,我怕说错话有人打我。”

    高海波告诉记者,在此前上的一所学校,他经常被一些同学欺负,渐渐找到了一种保护自己的“方法”——不说话。

    这种沉默,不仅仅是在学校。回到家中,父母经常问他,在学校里有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事,老师又教了什么新内容。面对父母的关心,高海波仍是“不想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不过,在和远在老家的爷爷奶奶通电话时,高海波却有说不完的话。“听到我在学校里交到了什么朋友后,他们特别高兴。”这也是他最开心的时候,“我很想他们,希望他们能来这里跟我一起住。”

    这个想法一直压在高海波心里,从未和他的父母提起过,“我不想再换地方了,我就想一直在一个地方待着。”

    和高海波不同,高欣宇来到北京后一直在五里坨小学读书,但他也有自己的困惑,因为他有一个总在“流动”的家。

    “我好讨厌搬家!我们以前住的地方要拆了,就得搬家。”高欣宇已经记不清自己搬过多少次家了。他唯一记得的是,每一次都要帮爸妈拿很多东西,有时候,手里的东西太多拿不下,掉在了地上,还会惹来父母的几句骂。

    “我们不想走,我们想留下”

    高欣宇还有更怕的,那就是他所说的“火肉大餐”,即他父亲的皮带、跳绳加自己的屁股。他是班里出了名的“捣蛋鬼”,在课堂上总不能集中注意力,成绩也不好,为此,他不知道挨了父母多少顿打。

    每当学校找家长来,问为什么打孩子时,他父亲总会撂下这样的话,“我们那么忙,这孩子还这么不争气,该打!”

    面对父母的“忙碌”,孙文慧却很能理解他们,“他们要赚钱,要供我上大学,确实很辛苦!”她的理想是将来考到大学学医,“当了医生,以后爸爸妈妈要是病了,我就可以给他们看病。”

    她的这个梦想实现起来并不容易。“妈妈告诉我,上完六年级,我就要回老家念书。”文慧说。在这个班上,每年都会有一些学生离开。他们为什么要走?走之后去了什么地方?文慧不知道,就像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离开一样。

    和文慧一样,流动青少年中的很多孩子,都要面临这样的命运——因为户籍制度的限制,无法在北京参加高考,而为了跟上老家的教学进度,他们必须提前几年回到老家。

    回家,本是个很温馨的字眼, 文慧却一点也不喜欢。她还担心,在这里读的时间越久,和小伙伴们分开的日子也越近,“我舍不得这里的小伙伴。”有时候,想着想着,她就掉下泪来。

    另一个孙文慧不愿回去的理由是,不想与一直以来和她生活在一起的父母分开,“我跟妈妈说,你走我才走。”然而,妈妈却没有给她明确的答复。

    高欣宇也不想走,“我经常为了这个偷偷流眼泪。”他害怕自己到了新的环境以后,不能适应,就像刚开始来到这里被嘲笑一样,他更不愿意离开这些已经熟了的同学。“去了那边我就没有朋友了。”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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