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照片是上帝替你按的快门吧?”画家陈丹青极其推崇摄影家阮义忠1986年拍摄的一幅照片:在台湾屏东县牡丹乡的旭海村,几户人家被圈在岛内最神秘的军事基地里并等待搬迁,一排村民正在进行翻筋斗比赛。他们姿态各异,让阮义忠想起“人类在土地上重复着生老病死的轮回,累积着贪嗔痴疑的业力,却一同注目着颠倒的人生而毫无所觉”。
这幅照片被收入阮义忠最新出版的摄影图文集《人与土地》中,并作为封面。
阮义忠上世纪80年代曾出版《当代摄影大师·20位人性见证者》、《当代摄影新锐·17位影像新生代》等著作,有力地推动了全球华人地区的摄影教育;1992年至2004年,他又与夫人袁瑶瑶创办中英双语版《摄影家Photographers International》杂志,在介绍西方摄影大师和摄影思潮、推介大陆青年摄影师等方面被称“功德无量”。
26年前,陈丹青就毫不吝啬地赞美:“中国大陆关注‘世界摄影’或我称之为‘严肃摄影’的人士,若其年龄正在40岁上下,那么,阮义忠的名字想必在他们心中无可替代——他是一位世界摄影之于中国的启蒙者与传道者。我甚至听说,好几位大陆摄影家把‘摄影教父’这样的尊称给予阮义忠。”
黑白画面记录台湾原住民生态
《人与土地》是被巴黎现代美术馆等机构收藏的著名摄影作品。年少时曾“一心想要逃离土地”的阮义忠,后来却以黑白画面记录了1974~1986年台湾的农村风光及原住民生活状态。
1950年出生的阮义忠早年曾任《幼师文艺》编辑;因缘际会,退伍后在“专门整理中国民间文化”的《汉声》杂志英文版学起了摄影;1975年,以妇女刊物《家庭》月刊的摄影师身份,开始致力于推动台湾摄影的发展;1981年,又与杜可风等人介入《映像之旅》、《大地之颂》等电视纪录片的拍摄。
“那个时候在台湾,我拿起相机拍摄时没有人会避讳。他会觉得,我被你注意到,你要拍我,好荣幸啊。”他强调,“我拍摄的第一个老师,是我镜头前面的对象,而不是任何其他的人。”
《家庭》当时有十几页的篇幅归阮义忠自由支配。“每个月介绍一个值得去旅游的地方”。于是,他拿着一张台湾客车运价价目表就上路了。“这个价目表有一个很简陋的路线图,我就是凭着它知道客运车可以抵达的终点,因为越是终点越表示没有现代化嘛”。“专门去那种地名很奇怪的地方,有时当然也失望,可那种意外的收获也常常让我好开心。”
“美浓”和“多纳”的地名比较漂亮,阮义忠就先去拍这两处。他1977年拍的一幅美浓乡民的浣衣图,给人世外桃源之感。
尽管乡村生活清苦,但台东海端乡和彰化县二水镇等地乡民的脸上,都洋溢着平和的笑容。这些照片归入了《人与土地》的“劳动”专辑。其他三辑分别是“成长”、“信仰”与“归宿”。“信仰”一辑中,阮义忠想方设法,才说服4位达悟族妇女表演她们传统的头发舞。“如今,头发舞已成为兰屿观光的热门项目了”。
阮义忠曾与陈映真、高信疆等台湾著名文化人多有交往。其繁体版《人与土地》新近亦由林怀民、汉宝德、胡德夫等文化名人署名推荐,但迄今,他甚至连与其风格近似的侯孝贤的电影《风柜来的人》(1984年)都没看过。正在热映的《赛德克·巴莱》也没来得及看。
“我的摄影是对故乡的忏悔”
《人与土地》的最后一幅照片,是太太替阮义忠拍下的:1987年,他在“人与土地”摄影展开幕前夕,回到童年时艰苦劳作过的菜园,但“最熟悉的空间竟然陌生到难以置信,这种感觉令我对家园有着永难祛除的内疚”。“我的摄影创作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正是对故乡的忏悔。”
“近三十年来,人类文明与地球生态变化的幅度之大、速度之快,恐怕超过以往三百年甚至三千年。这不只是生产消费的失控、科技的滥用,也和人类的自大、贪婪及价值观颠倒有极大关系。”阮义忠在《人与土地》序言中说,“我在拍照时,最想留住的正是人性的美好:人与人的互信互动,人对土地的依赖感恩,人对天的敬畏、对物的珍惜。这些价值在今天的台湾、大陆还留下多少?”
阮义忠有摄影家、摄影理论家和摄影活动家等多重身份,1999年台湾“9·21”地震成为其摄影生涯的转捩点。那一年,阮义忠、袁瑶瑶夫妇成为慈济功德会义工,“大部分艺术家致力于追求自己的成就,慈善工作者则是从利他出发。”
上世纪80年代末,阮义忠的经典作品开始被中国摄影出版社引进到大陆,其创办的《摄影家Photographers International》杂志,更向西方摄影界推介了吕楠、荣荣、刘铮、黎朗等大陆青年摄影师,并重新发掘了被遮蔽的英年早逝的抗战摄影家方大曾。
2009年,迄今规模最大的个展“阮义忠·转捩点:一个时代、一本杂志和一个人”在广东美术馆展出。近年来,阮义忠的摄影随笔越来越多地刊发于《生活》、《LENS·视觉》以及《南方都市报》等大陆报刊。
“摄影者最大的挑战在于:感动的当下也是创作的同步,因此身、心都必须极度敏感与机灵。我已年入花甲,照片越拍越少,写文章的意念却越来越强。”阮义忠的文字深得蒙田随笔的精髓,其摄影专栏与新书在大陆受到广泛赞誉。这让他有了再续旧好、多写多画的动力。“写《人与土地》正是一种反省,期许自己在未来的十年间以文字为重;再有十年,那就重拾画笔。”
阮义忠向往法国著名艺术家马蒂斯(1869~1954)晚年的朴拙境界:“艺术手法要灵巧容易,要朴拙可难,一切感觉的棱角都磨平、磨润了,离拙就近了。”
本报记者 张彦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