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技能大赛的赛场上,想听不到一点声音,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至少,这间电子产品检测与维修(芯片级)的场地是这样。不时传来的电路焊接声、元件敲打声,甚至队友之间的交谈声,都会让一旁志愿者的耳朵饱受折磨。
这样一间不够安静的“考场”上,如果有哪位考生因为紧张而被某种声音带走了神儿、分了心,可就倒了大霉。尽管比赛时间拉得很长,从上午8点50分持续到下午2点50分,但对于要完成5项电路板检测维修的选手来说,“时间还是少得可怜”。
不过,这些对坐在最靠门一侧的选手叶俊峰来说,压根儿不是问题。6个小时,包括中途20分钟“面包加可乐”的午饭时间,叶俊峰一直坐在比赛指定的座位上,除了偶尔看一下手表,他几乎都在盯着手上的电路板。搭档林霄说:“他专注得惊人!”
叶俊峰专注的原因很简单——这位身着蓝色防静电服的选手是全场唯一的聋哑人选手。比赛结束后,他用手语告诉指导老师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太紧张了,做得很不好。”老师却对他和搭档竖起了大拇指。
相对其他学校多是派毕业生来参加“国赛”而言,叶俊峰和林霄的组合看似没什么夺冠的实力:叶俊峰是一名聋哑人选手,林霄是全场少有的高职一年级学生。
当天晚上,指导老师、该校计算机应用技术教研室主任傅刚和两位选手在宾馆里享受着“体验了一把与高手对决”的喜悦。傅刚毫不避讳地说:“如果我仅仅是为了追求名次,就不会推出这对看似‘吃亏’的组合了。”
傅刚所说的吃亏在大多数人眼中很容易理解。这项比赛作为团体赛,除了考查选手故障检测和芯片级维修的技术能力外,还涉及对故障现象单的文字理解、个人与队友配合、工作报告的书写等其他职业能力,而这些都是作为聋哑人的叶俊峰天生短板所在。
尤其是文字理解这一部分。傅刚还记得,他所在的福州职业技术学院在招录类似叶俊峰这些特殊教育学生时,曾经出过一套招考试卷。出完题后,把文字关的手语老师给出了这样的意见:“必须修改一些语言的顺序,否则他们看都看不懂。”这一意见让傅刚倍感压力,后来的一次计算机考试测试也验证了手语老师的判断。
傅刚给出的题目中有这样一句话:“请建立一个以自己姓名来命名的文件夹。”结果有超过80%的聋哑学生所建文件夹的名字是“考生文件夹”。这让他哭笑不得,原本以为所有科目中,计算类的考题出起来最为简单,现在却发现此类题目也不得不反复推敲每句话乃至每个词的意思。最后,他只好在原题后面加上这样一句话:“例如:你叫张三,即建立‘张三的文件夹’。”
另一点是,在叶俊峰的手语世界里,对语言顺序的理解和正常人口语的顺序逻辑并不一致。他还清晰地记得,刚开始在和老师们交流时,他经常会将“去北京?”写成“北京去?”这就需要他自己付出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即“将跟正常人的句子记下来,然后反复练习”。
说起手语,傅刚告诉记者,最早同叶俊峰们交流时,他们这些老师会主动学一些手语,在平时的上课过程中,也会有相应的手语老师全天候陪同,但这样的教学方式只持续到大一下学期就结束了。
问题来了,老师学手语,去适应他们,如此以来,学生们在文字、语言理解上不会有进步;将来他们一旦毕业,很难有企业来主动适应他们,相应的,没受过强度训练的他们就很难找到工作。这也是傅刚提议学校让叶俊峰来参加省级乃至全国性大赛的直接原因。
令人意外的是,在与队友配合层面上,叶俊峰和林霄之间并没有太多的“丢时”。从现场来看,林霄偶尔写下一张纸条,然后将纸条拿给叶俊峰,并用手指着电路板上的一个元件。叶俊峰看后,在纸条后面简单地写下一个字母,“YES”。
这种“无声”的交流他们早已习惯,整个过程不足半分钟,和正常交流速度无异。尽管叶俊峰戴着助听器,但他依然听不到别人说话的声音,偶尔听见的也只是一些杂音,“都是噪声”。巧合的是,对林霄来说,他也享受这种无声的环境,“我不爱说话,老师也经常批评我这一点,说我表达能力太差。”
当然,叶俊峰也有吃力的地方,“比赛过程有疑问都没办法跟裁判沟通。”比赛结束后,裁判来到各个选手面前检查桌面。裁判走到叶俊峰面前,他没有起立。发觉异样,裁判才得知他是聋哑人。
不过,叶俊峰对电子产品的专注,绝不次于场上其他的任何一位选手。每当有人看到他在电脑前目不转睛时,都会忍不住想问他这样一个问题:“在这个大机器面前待上一天,你会开心吗?”
他总会毫不犹豫地将答案写下来:“能学到新技术我就很开心。”
对这个因3岁发烧而致失聪的孩子来说,依靠双手让自己生存下去是他的一个梦想。这种梦想并非痛苦的选择,而是兴趣使然。
抱起电脑,他就会变得十分兴奋,也更容易从中寻求到“认同”。电子设备是叶俊峰从小就打交道的“伙伴”,如今类似他的聋哑学生,基本都是24个小时挂着聊天工具,“就像随时要接电话一样,随时看信息。”习惯了五笔和笔划的拼写方式,叶俊峰的打字速度要比正常人快一到两倍。
小学上的是普通学校,后来感觉上课比较吃力,成绩也渐渐跟不上,叶俊峰便选择到聋哑学校读书。直到高中毕业,叶俊峰所学习的课程和普通学生无甚区别。那时候的他还想着要考大学,并希望成为一名优秀的程序员,但却发现自己在“编程逻辑”和简单的“for、ink”等英语单词方面学起来压力太大,最终选择放弃。
不过,一旦外人问起 “长大了要干什么”,他还是会不假思索地写下“电脑工程师”5个大字。
叶俊峰明年就要毕业了。傅刚私下告诉记者,由于他的技能出色,工作踏实,他的工作已经基本得到解决。而芯片维修这样的工作对叶俊峰这样的聋哑学生来说,不失为一项“既能够擅长”又“会做得开心”的工作。
这缘于傅刚的两个观察,一是做芯片维修工作,很少需要和客户直接接触,这一岗位直接面对的通常是一个芯片故障现象单,他们按照类似大赛“考试”的流程,先将芯片配套的电路图看明白,接着查出有问题的元件来,最后逐个进行检修。
这些对即将升入高职最后一个年级的叶俊峰来说,“十分顺手,根本难不倒”,拿起焊烙铁,他便能将这场“无声的焊接”干得有声有色。
另外一个现实情况是,很多企业在听说学校培养的是特殊教育学生时,通常仅愿意接收一到两名学生。但对叶俊峰他们来说,“有同伴在的工作环境,才能感受到相助的氛围”,而逐渐“扩张”的芯片维修岗位正好可以满足这一点。
对于刚刚结束的大赛,叶俊峰用不太清楚的话语告诉记者,“激动,很激动!”并写下这样一句话:我离自己的劳动梦想更近了!
本报天津6月28日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