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拿马城发现之旅

    当我站在巴拿马运河船闸旁的观览台上瞭望时，多少有点觉得十几美元的门票钱不值：巴拿马运河不过如此嘛。这有点像我20多年前坐船穿过长江三峡的船闸时的感觉——期待很高，结果相当失望，感觉应该更雄伟、让人目瞪口呆才对。说实在的，倒是运河中通过的巨型集装箱船和邮轮让我更加兴味盎然，它们巍峨的船体、炫目的外表，更符合我这现代旅游饕餮的肤浅趣味。在它们的映衬下，船闸就显得可怜、狭小和落伍。前后左右四辆牵引机车像几只甲虫一样拉着趾高气扬的大船，小心翼翼地往前挪动，船体两侧离船闸的混凝土池壁，似乎只有几十厘米，看它们那如履薄冰的样子，比看新司机停车入库还让人担心：名声如雷贯耳的大运河，船闸也就30多米宽。

    隔了两天，我从巴拿马地峡太平洋一侧坐火车，跑了一遍运河全程，一直跑到地峡另一侧——加勒比海那边的自由港科隆，算是走马观花看了运河的全貌，纠正了自己的愚妄：巴拿马运河不是可以一目了然的奇迹。在它开挖的年代，它是亘古未见的工程，足以惊天地，泣鬼神。

    不过，我在巴拿马最满意的“发现”其实就在巴拿马城。

    巴拿马城的精华，我的“发现”，孤悬海外。那是一连串4个小岛，以一条数公里长的堤道和陆地连成一气。

    它当然让我想起鼓浪屿。但是，它超过鼓浪屿的地方显而易见：离喧嚣的市区更远，它的僻静像个奇迹。这条蜿蜒在海水中的堤道，柏油路面漆黑平滑，道边棕榈树迎风招展，路基下面时见平整的沙滩，沙滩上有人在整修漂亮的帆船，路上车很少，干净的人行道上，偶尔有推着婴儿车散步的人，而最常见的是跑步、滑轮滑和骑车锻炼的人。

    登上最近的一个小岛，道边就开始出现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港湾，有的停靠观光的游船，大部分泊着成列、成片的游艇，最大的那个岛——弗拉门戈岛——岛旁的游艇最多，也最神气。

    我在弗拉门戈岛的游艇码头和大型的购物中心转了转，眼睛就盯上了不远的一座山头，虽然它高度应该不到100米，但显然是这几个岛的制高点所在。我顺着通往山顶的车道往上走。那是一条相当陡峭、树木夹道、柏油路面的好路，拐个弯，往上爬个百八十米，再回过头看，路好像直接通往蓝蓝的海水。路上除了我和一只穿着黑亮铠甲、匆匆而过的穿山甲，没有别的旅客。我顺着路在靠近山顶的地方拐了个急弯，就看到路边有一栋铁丝网围着的瞭望塔一样的小楼，塔上有几个碟形天线，一个小型雷达正在旋转。

    再走几分钟，就到了山顶，在那里，我的冒险得到慷慨的奖赏。山顶其实完全被削掉了，现在只是个略有起伏的平台，差不多有半个足球场那么大，有些树，有一两幢看起来年久失修、样子奇怪的建筑，边缘有一圈铁栏杆，三百六十度的视野，好极了。

    我极目远眺，看到几公里也许十几公里外，正是巴拿马运河的入口，海面上分散停泊着很多巨无霸货轮，大概在排队等待过船闸，偶尔会有蚊子般大小的游艇，在大船之间飞快地穿梭，留下长长的白浪。而我心中的疑团也得以解开——那个雷达站想来是负责监控、指挥出入运河的船只的。

    我转过身来，看另一边，近处是帆樯林立的游艇，而蔚蓝的海面尽头，层叠的云阵之下，巴拿马城新兴金融区、商业区的楼群仿佛海市蜃楼。

    我找了个很隐蔽的入口走进怪模怪样的建筑探索了一番。建筑的主体结构都在地下或半地下，不论是地面的还是地下的部分，从内部看都保存完好，依然坚固的样子，有四通八达的巷道，巷道两侧是一排排没有门的房间，主巷道有水泥坡道通往地面，宽度足以开进一辆吉普车。半地下部分的房子应该是住人的，带窗户，还有护窗，那些窗户对着海，但奇怪的是，窗外不到一米的地方，立着一堵很厚的水泥墙，把窗户的视野封得严严实实。但也有例外，有几间“海景房”，窗外无任何遮拦，虽然房间的地上堆满碎砖瓦砾、枯枝败叶，但从窗口望出去，动人心魄，像三亚的海滨旅馆广告传单上说的：海景无敌。

    巡查结束，我到水泥屋顶边上，找了块树阴坐下休息。考察结论很简单：这是一个废弃了的堡垒，像书里描述的马其诺防线上的堡垒。它是“二战”期间美军扼守运河的要塞之一。地上部分是碉堡。半地下的部分是营房。屋顶上的标志处，是直升机的停机坪。

    这个阵地，应该帮过中国抗战的忙：有相当长一段时间——至少在1941年12月日本偷袭珍珠港、然后席卷东南亚以前——从美国大西洋海岸各港口发出的物资船，应该是从这里进入太平洋，然后直驶到越南海防、缅甸仰光卸货，再经滇缅公路、滇越铁路，最终到达中国国民政府控制的地区。

    我正为自己未经证实的发现激动不已，来了一对巴拿马情侣，我请他们给我拍照，顺便聊了几句。还没等我发问，小伙子先提起我最关心的话题，并部分证实了我的发现。那的确是美军守卫运河的基地。他说，这座山整个都被掏空了，山肚子里布满巷道，还有铁轨，大炮可以进出。

    我从书上看到的资料是，诺列加是上世纪80年代巴拿马军队的最高指挥官，1989年当选了巴拿马的总统，集军政大权于一身。他任总统的头一件事，是向美国宣战。说起来，他也够个性。那时候，巴拿马运河还在美国手里，运河区还有美军驻扎。而巴拿马正规军一共才几千人。美国人也来得干脆，动用了两万多人的部队，三下五除二就把他“捉拿归案”，弄到迈阿密受审，定罪以后就关在佛罗里达的监狱服刑。

    如果这位巴拿马先生的话是真的，那他就该是在被捕以后很短暂时间被羁押在这里的。果真如此的话，美国人也算是对得起他们的老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