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七八月份,我所在的评论部都会进一个或几个实习生,学习评论写作。
照例,我会开一个书单,作为提高评论素养所推荐的阅读书目。
书目中,有梁启超的书,有黄仁宇的书,有龙应台的书,有殷海光的书。鲁迅和胡适的书不在此列,因为他们太重要了,重要到几乎每个人都能说出个一二三来。推荐的作者中,基本上实习生都知道,或者熟悉,除了殷海光。
所以,经常被问起:殷海光是谁?
殷海光,被称作“五四之子”,主笔于《中央日报》。1949年赴台后,曾执教于台湾大学哲学系,参办《自由中国》批评时政,成为台湾自由主义的领袖人物。 终殷海光一生,“以介绍西方的形式逻辑和科学方法论到中国为己任”。
幸遇殷海光,是我青年时代的一大快事。
2003年的秋天,我还生活在南京,还在大学读书,顺着哈耶克、罗素、金岳霖、李敖、龙应台……这些“思想路标”,一下子走近了殷海光。
巧合的是,殷海光也曾生活在南京。
某日午后,斜风细雨,南京广州路的先锋书店,我买来了几乎能看到的殷海光的所有作品:《思想与方法》、《逻辑学引论》、《殷海光学记》《怎样判别是非》等。
思想干涸的年龄,对于阅读本就如饥似渴,遇到感兴趣的话题,更是干柴烈火。那段时间,我像着魔一样,见到朋友张口闭口殷海光。
记得有一次,台湾学者韦政通到东南大学讲学,我知道他曾出于殷海光门下,便骑着单车暮色中前往东南大学榴园。
演讲结束后,昏黄的路灯下,我和韦先生边走边聊,他谈到殷海光在去世前不久的一篇文字:“在一方面,我向反理性主义、蒙昧主义、偏狭主义、独断的教条毫无保留的奋战;在另一方面,我肯定了理性、自由、民主、仁爱的积极价值——而且我相信这是人类生存的永久价值。”
这些也算是我步入评论之路的“底子”了。
从毕业到现在,我几乎一直在做评论,读评论,编评论,写评论,采评论。如此持久,自己也感意外。具体原因很难讲,但有一点,殷海光功不可没。
应该说,殷海光并不是我走上评论写作的“领路者”,但却是我从事评论写作的“思想陪练”。
“思想陪练”,是我自己“发明”的词汇。青年时代,常感迷惘,成长需要像运动员一样,寻找适合的陪练。
就这样,不由分说,不管殷海光是否乐意,就把他拉入我主要的“思想陪练”队行列。
近十年的“陪练史”,于我具体的影响有二。
一是“没有颜色的思想”。记得当时看到殷海光的那篇文章,叫《从有颜色的思想到无颜色的思想》,就像走路突然被绊了一下,猛地一惊。
很多时候,我们缺乏的正是“独立的认知”,“正确思想的标准”,往往“颜色”成了“标准”,乃至代替知识、常识。
所以,“没有颜色的思想,是澄清这个混沌时代所真正需要的思想”。“没有颜色”,其实就是不戴有色眼镜。观人阅世为文,皆应如此。道理不复杂,却知易行难。
二是“辨别是非的方法”。殷海光讲的“方法”,其实是注重“逻辑”,而这主要是在说如何“有效思维”。因为逻辑需与思想相结合,因为逻辑所能为力的只有“对”与“错”,至于“真”与“假”,逻辑是无能为力的。
这两点,事实上也是国人所欠缺的。动辄戴有色眼镜,贴标签,戴帽子,往往容易忽视本质,流于表面。
至于讲逻辑,似乎是稀罕之事。想起一个流传很久的段子:“你讲道理,他耍流氓;你耍流氓,他讲法制;你讲法制,他讲政治;你讲政治,他讲国情;你讲国情,他讲接轨;你讲接轨,他讲文化,你讲文化,他讲孔子,你讲孔子,他讲老子,你讲老子,他装孙子”。
“思想”与“方法”,不管是对于个人成长,还是目前的评论工作,我想都是必不可少的。
作为“思想陪练”,殷海光注定是一生的朋友。
高明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