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著名战略家布热津斯基,在新著《战略远见》的末尾,不自觉地提到了罗马帝国的崩溃,以此来说明当代国际格局的变迁。布热津斯基并不认为美国将会步罗马帝国后尘而去,而是要像拜占庭帝国那样调整战略,保持国祚长久。
罗马的历史早已远去,却时时流淌于美国学者的笔端,尤其是在探讨国家兴废的作品中,罗马的历史几乎从不缺席。日积月累,思想观念经过历史风霜的冲洗而沉淀于意识的深层,成为一种难以察觉却时时显露的“情结”。
美国历史学家梅登非常敏锐地意识到,在过去的1500年中几乎每个西方国家都自称为罗马帝国的后裔,即便是摧毁罗马帝国的日耳曼人也不例外。“罗马,对西方人来说,就是文明和政权的定义——罗马的这种权威在欧洲还将永远继续下去,它的影子长期萦绕于西方文明中”。美国是欧洲文明在北美大陆的后裔,当然也就继承了欧洲人对罗马帝国的记忆。翻看一下那部经典的宪政文献《联邦党人文集》,罗马人的经验与教训已经成为汉密尔顿、杰斐逊等人的“常识”。当年美国的立宪者在费城会议厅讨论着执政官、元老院,罗马共和国的成败得失已经成为美国宪法的智识基础,由此可见“罗马情结”之深。
美国的立国者深受古典教育的熏染,他们深知“帝国”是对“共和国”的威胁,这种观念一直影响着19世纪中后期美国的扩张,人们害怕领土过度扩张会使“共和国”堕落成为“帝国”。关于“共和国”与“帝国”的争论一直没有停息,2003年小布什政府侵入伊拉克之后,“美利坚帝国”成为时髦的说法,而有些人更愿意将美国比作“新罗马帝国”。当下的美国又一次与久远的罗马历史缠绕在一起。
罗马的历史从共和国到帝国绵延几百年,如果加上拜占庭帝国,近两千年历史。在两千年间,罗马兴衰沉浮,构成了一个国家成败的坐标系。当下美国与哪个时期的罗马相似呢,是罗马共和国、罗马帝国早期,还是罗马帝国晚期?焦点不同,结论也不同。
言美国强盛者,大抵认为美国与当年罗马共和国相似,处于共和国的繁荣时期。梅登认为,那些“唱衰美国”的言论不过是在一个蒸蒸日上的国家中比拼图书销售量而已,没有什么实质性指导意义。美国现在处于帝国早期,离衰落还非常遥远,当年的罗马帝国并非依靠武力征伐建立起来,而是依靠信任。罗马帝国的建立也是情非得已,罗马人为维护本土及盟友的安全而不得不发动战争,由于罗马对盟友信守承诺而得到了盟友的信任,越来越多的民族或城邦加入到罗马人主导的联盟体系中。就这样,罗马在不知不觉中建立了一个庞大的帝国,因此,这个帝国可以称为信任帝国。信任帝国与征服帝国、商业帝国有根本分别,它的核心是承诺,罗马本身是一个强大、稳定、和平的文明,通过履行联盟的承诺而在不经意间建立了帝国。如果将美国也看作是一个信任帝国的话,那两次世界大战就可以比之于两次布匿战争了。如此一来,“美利坚帝国”的好日子还会长期继续下去。
但如果将历史时针向后拨一下,前景就未必如此乐观了。美国外交委员会的高级研究员查尔斯·库普乾认为,西方如同戴克里先时代的罗马帝国一样,面临东西分裂、由一极主导裂变为两极分立的困境,欧洲将取代美国的地位,随后而来的是中国。戴克里先将偌大的罗马帝国一分为二,虽然局势稍稳,但衰落却难以阻挡。著名东亚问题专家查默斯·约翰逊也认为,随着反恐战争的推进,美国总统的权势越来越大,如同从共和转向帝制的罗马一样,“黩武主义、权力的傲慢,不可避免地与美国的民主政体发生冲突,并扭曲其文化和基本价值,我担忧的是我们将失去我们的国家”。约翰逊警告美国当政者,“罗马帝国的悲哀是数百年间积累起来的。而美国的悲哀很可能会以联邦快递的速度到来。”这些知识分子从今天美国的种种社会、政治与外交战略中看到了罗马帝国衰落的影子,因此希望“美利坚帝国”能够悬崖勒马,回归共和国的传统。
而布热津斯基则进一步发挥了“罗马情结”,他提到,公元476年西罗马亡于蛮族的入侵,但东罗马帝国却加快了城市化进程,调整了军事外交战略,恢复了活力,直到1453年为奥斯曼帝国所灭。如果美国在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地位难以持久,那么就需要参照拜占庭的做法:恢复自己的活力;扩大西方的地盘;维持东方各国的平衡关系。布热津斯基从罗马的历史中看到了另一条“光明大道”。
美国立国虽然只有200多年,但美国的历史性却深植于罗马千年兴衰的历史之中。由此可见,历史时间的短长与历史认识的深浅并不能成正比。美国的“罗马情结”给予了这个国家常思常新的机会,察往知来,历史的铜镜只有不断地擦拭才能映照未来的图景。
孙兴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