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声。突兀,奇怪,甚至有些惊悚。开心,愤怒,或者尴尬,全被淹没。
莫扎特出场了,在他的音乐声中,在那些突如其来的笑声里。欢快,沉醉,令人难忘的音乐,陪伴着他的骄傲,卑微,困顿,导演米洛斯·福尔曼以“音乐叙事”的方式,演绎天才的一生。
妒火中烧的御用作曲家萨列里,想要毁掉强大而可怕的“对手”,高贵的宫廷容不下音乐家的落拓不羁,保守、刻板的维也纳音乐界视他为“异端”,乐谱被大量删改,作品无法在剧院上演,窘迫的莫扎特被逼写作《安魂曲》,以换钱度日。
“告诉你,我唯一的目的是尽量挣钱,越多越好,因为除了健康以外,金钱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音乐天堂的精灵与尘世的俗人是如此地不兼容。
Amadeus,这个拉丁词汇的意思是:为上帝所宠爱。以此为片名的传记影片,被通俗地译为:莫扎特传。其间不免“创作”,比如头号“迫害者”萨列里,其实是位优秀的音乐家,有关他“毒死”莫扎特的传言,毫无证据。
这些只是铺垫。我们要去探寻的,是家庭生活中的莫扎特——天才光环遮掩下的儿子、丈夫和父亲。
莫扎特死后的第二十二个年头,一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轻声说了句“我是他的儿子”,故事由此启幕。
那个在包厢里和父母一起听歌剧的小男孩是他吗?影片里的小男孩,只是可有可无的点缀。或许,那是他的哥哥卡尔? 父亲去世时,弗朗索瓦还是婴儿,尽管他一直在逃避“莫扎特儿子”的身份,却始终未能摆脱父亲的阴影。
“莫扎特”如影随形,让弗朗索瓦喘不过气来。幼年跟随母亲和姨妈一起巡演,他就想做真正的自己,可听众不甘心天才的故事过早地落幕,连母亲也当他是父亲的替身;逃离宫廷之后,他努力创造一个独立的自我,又不得不在演出时,加入父亲的曲目;他在 “我是谁” 的追问中挣扎纠结,又无法放弃对父亲的依恋和寻找。
雅克·图尼埃想要讲述的,绝不只是一个爱情故事——迷茫孤独的年轻人和优雅迷人的总督夫人的恋情。《莫扎特和大公的外衣》,以一种寻找自我的方式,重新描述了公众视野之外的莫扎特,它更像父亲和儿子的双重记事。
天才的故事人所共知。英国学者巴林顿甚至专门验证过神童的才华,向皇家学会提出过报告——传记作家所罗门在他的《莫扎特传》里引用过他的论述:“莎士比亚作品里的一场绝佳演说,没人看过,却由一个八岁的孩子念出来……这个孩子以眼角余光读着三篇关于这场演说的评论,一篇是用希腊文写的,一篇用希伯来文,第三篇用伊特鲁利亚文……把这一切想象一下,你略微可知这个小男孩的本事。”
4岁写出第一首协奏曲,7岁写出第一首交响曲,12岁写出第一部歌剧……萨列里说,上帝把音乐写好了放在他头脑里。但是,在亲人们的记忆里,故事是另外的样子:
小莫扎特穿着最漂亮的裙子和靴子,戴着最好看的发套,“乖乖等着,等到大人们一示意,就得开始演奏”,“必须符合他们的要求,做个名副其实的神童,不得有半点差错”。
皇后派人送来了赏赐,那是皇子公主们穿过的衣服,莫扎特拿到的是件镶有金边的淡紫色呢绒衫,它曾是马克西米利安大公的。姑妈对弗朗索瓦说:“要想了解你父亲,你就得知道,每次当他穿上这身衣裳,他就贵为皇子。后来,他长大了,衣服不再合身,但他还一直把它穿在脑袋里。”
代表荣宠的大公的外衣之下,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纠缠”弗朗索瓦一生的“莫扎特”,渐渐由模糊变得清晰——不是众人眼里高贵的音乐大师,而是一个深得恩宠的天才儿童,一个可以相依入睡的父亲,一个被爱抛弃的青年,一个惨遭驱逐的乐师,一个疯话连篇的表兄,一个心事重重的丈夫,一堆凄凉落寞的白骨……
荣耀是供人仰慕的,痛苦却被深深地埋藏。那个背负盛名的男人,最终留给世界的,只是一个孤寂的背影。他从租来的棺木中滑入满是尸体的泥坑,连墓碑都不曾有——虽然,全世界的人都爱他。
至此,弗朗索瓦是不是可以释然?和总督夫人相遇时,他22岁,她引导着他面对失意、悲伤和惶恐:“不是翻版,不是替身,更不是什么小猴子……从您父亲的肩膀上跳过去。”
31年后的夏天,他在远离她的地方,向尘世告别:“必须让这个凡人莫扎特平息丑闻,而让那个荣耀光环下的莫扎特蒙受上帝的恩宠。替身是影子、变形的画面……终将消失于无形。可我还在……现在我回家了……回到这死者之家,这里没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