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网友“幸运猪猪tody”用微博描述的那个周二,着实令人不安——带孩子去公园,遇到陌生人请她代为拍照,不想刚拍完两分钟,就被相机按钮上的迷药麻晕,孩子也差点被抱走。
“我整个人已经瘫坐在那里……”她的字里行间尽是恐惧和无助,再配以微博上的婴儿头像、愤怒表情和一句“大家警惕啊”,这个关于拐卖儿童新手段的故事到此就完整了。
一周之内,虽然博主只拥有一百多名粉丝,但这条微博却被转发三万多次。她曾经发布过孩子的照片,也转载过育儿经验,这些元素使她的身份和故事都显得那么真实可信。人们传递着受伤母亲激烈的控诉和好意的提醒,让转发数字直到今天还在不断增加。
几天后,加V的深圳市公安局分局民警“深圳小天”看到了一连串@,很多认识他的同城母亲对“迷魂拐卖”心怀恐惧,向他求证。他立即联络了该公园所属的罗湖区警方,罗湖公安要求刑警大队及辖区相关单位高度重视,跟进调查。
这边厢警察叔叔们忙着留言联络,那边厢博主却始终无视,更没有报警。最终,或许是迫于警方介入的压力,在数千条评论中,在网友的追问下,博主悄悄冒出来回复了一条:“是我朋友的邻居真人真事。”
众人相信的自述,一眨眼变了转述,绘声绘色的亲历,原来只是听说。根据多年的办案经验,“深圳小天”一条条地回复那些恐惧的母亲们:那种迷魂药是不存在的。
“一碰就晕的迷魂药”,这个谣言界的惯犯被警察叔叔和药物专家干掉了无数次,却一再坚挺地活了过来。这一次,谣言被送进了“关爱牌”传送门,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在网络中横冲直撞。
满可以想象这条谣言的第一站,“门”打开,博主的一位朋友马上震惊了,顺手就转发出去。第二站,朋友的朋友正好是一位孩子妈,赶紧为自己标记下来。第三站,与孩子妈同在一个育儿经交流群的群友……谣言大摇大摆地闯进几万网友的“传送门”,数字跳动着,以爱、惊恐和猎奇的名义。
“深圳小天”感叹,靠他一人之力,无法在每一条谣言路过的道上设立“禁止通行”,更无法修复谣言所到之处,大片破损的安全感和信赖感。
在网络围观的人群里,角色总是多姿多彩。认识的忙着帮博主后怕,不认识的忙着赞博主机警。有人发誓不再为陌生人拍照,也有人高呼还是做个冷漠的人好,不要相信陌生人。
这逻辑有点儿意思,难道发微博的这位不是陌生人吗?
去年11月,一名深圳大学女生自称被强暴,网络求助,一时间搞得深大人心惶惶,最终被证实是其男友泄愤捏造。今年5月,网友自称在香港国际机场附近被迷魂抢劫,还配上了号称因吃迷药而肿大的嘴部特写。这桩“有图有真相”的案子最后却被证实不过是朋友间的玩笑,那嘴,只是吃海鲜闹的。
最初的一个玩笑、一次吹牛、一点猜疑或是一场炒作,被发布在公共信息平台上,你相信,我传播,就可能导致个人乃至正常的社会生态受到影响。还记得厦门的“大学男生被色诱偷肾”、“哥伦比亚出现洗脑毒品‘魔鬼呼吸’”和南京的“女子ATM机取款被割喉”吗?与公共安全和新闻热点密切相关的不实信息,传播得最快最广。它们能轻易避开人们对真相的探寻,激发“宁可信其有”的态度,让人越信越怕,越怕越传,越传越广,越广越信。
究竟谁才是谣言传送门的制造者?美国学者桑斯坦的书或可以给出一种答案。这位法学家总结道,事实经验的缺乏、情感和偏见是谣言滋生、传播和影响力扩大的原因。在这个时代,人人都同时是信息的炮制者、传播者和接收者。当你在微博上信誓旦旦地说,最新的迷魂药差点儿夺走你的孩子,你等于是在对着无数网络另一头的母亲说,她们的孩子也可能被夺走。当你随手转发未经证实甚至无从证实的道听途说时,你已经被那些博取关注者利用,你已经增加了人们本就沉重不堪的精神负担。
有人会说,提高警惕没什么不好。但防范意识的构建需要事实,而非妄想。你我皆凡人,若眼前那条耸人听闻之说信源不明,无法核实,不妨暗自留心,暂时搁置,且看后事。而不需一时激动,就为其大门洞开。流言未必皆止于智者,亦止于不确定者。
如是,你自己便是自己的信息把关人、网络协管员和辟谣执法者。在你看不到的地方,也许正有一位母亲免于莫名的惊恐,正有一位游人得到友善的帮助,正有一名警察停止无功的奔波,正有一些公共资源不必白白地浪费。
你只是随手拧紧了龙头,亿万个你便阻挡了水波汹涌。你只是随手关上了一扇门,亿万个你便把谣言的传送路径封死。
说真的,下次再有这种“朋友的邻居”来访,把门看紧点儿。
秦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