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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10月31日 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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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所特殊的小学,船舱是教室,湖是操场。王升安却在这里坚守了30多年,从民办老师到校长。这个湖区,有的家庭他教过四代人。他说:这教书啊,有时候跟烟瘾一样,想戒还戒不掉——

微山湖上不沉的学校

本报记者 陈卓文并摄  来源:中国青年报  ( 2012年10月31日   10 版)

    当语文课本再次翻到第十课,站在讲台上的王升安显得比以前更加自信。在无数次翻开这篇题为“北京”的课文之后,这位小学二年级的老师终于可以讲讲自己亲眼见到的北京了。

    “天安门、水立方、故宫、人民大会堂、中国历史博物馆、鸟巢。”眼神不好的王升安没有像往常一样费力地将课本凑在面前朗读课文,就先在黑板上工工整整地写下了自己在北京参观过的地方。没有写在黑板上的,是这次北京之行最重要的目的地,中央电视台1号演播厅。

    在这里,王升安参加了2012年教师节晚会的录制。晚会里,他的台词只有一句话,“我们来自微山湖的微西小学,我们的学校就在船上,孩子们个个都会划船,整个微山湖都是我们的操场。”

    这就是他这次北京之行的身上带着的标签——五所特殊地理位置的学校之一,船上学校的校长。

    他所说的船是一艘大约30米长的水泥船,学校就是在船上搭建的简易板房。上课时,调皮的孩子会把磁铁在铁皮墙上滚来滚去,下课后,全校34个学生则会挤满船两侧半米宽左右的通道。

    若有摩托艇从河道经过,教室里吊着的风扇会跟船身一起微微摇晃。但教室里的王升安和他面前坐的9个学生则根本不会察觉。

    实际上,王升安已经和这所建在船上的学校一起,默默无闻了30多年。当参加晚会的邀请通过传真发到山东微山县时,县里的领导找到了乡里的领导,问“你们微西村还有学校么?不是早就被撤了么?”

    从北京回来以后,他的学校开始变得热闹起来。九月份到现在,他接待了30多位记者。每次接到要求来采访的电话,王升安都不忘嘱托一句,“可能会让你失望啊,因为我真的没什么事迹,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在他看来,在船上做了一辈子的教书匠根本不算什么事迹。而且就是这件事,也是稀里糊涂地开始的。

    王升安1978高中毕业,当时因为“政治错误”而留在村里教书的“大知识分子”们开始陆续回城,村里学校的老师越来越少。“考不上大学,对前途感到迷茫”的王升安,来到微西小学当上了民办教师。

    尽管之前上学的时候,王升安穿的都是补丁接补丁的衣服,当上老师之后,他还是换上了有四个兜的国防服。“当老师了总得注意点形象不是。”王升安笑着说。不过他那时脚底下穿的仍是底被磨掉以后又重新接过的袜子。

    实际上,当时仅有19岁的王升安比讲台底下坐着的孩子们大不了几岁,有的还是他小时候的玩伴。有时候,他会和同学们胡侃。一次,在讲完一篇提到伦敦的课文后,王升安突发奇想发动学生们想名字里带“敦”的地名。在想了几个之后,无论老师还是学生都再也想不起来了,就开始“七不伦敦”、“八不伦敦”的乱扯了。现在,50多岁的王开启想起这一幕,站在船头忍不住地哈哈大笑。

    但是王升安已经不大记得那时他教过的课了,他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冬天的寒冷,“那时候条件是真苦啊,一到冬天冻得我跟疯子一样满屋子乱跑。”

    那时的微西小学还有五个年级,有200多个学生,高年级的学生只能挤到屋顶上上课。同时,屋顶也是全校的操场。

    30多年过去后,现在的王升安已成了微西小学的校长,而王开启的孙女王瑞已经成他们家第四辈受过王升安教育的人。实际上,在微西村大多数的家庭都有三代人是他教出来的。

    如今,他掌管的学校从五个年级缩减为现在包括学前班在内的三个年级,而他手下的“兵”,也仅有曹桂英一个人。

    在微西小学,曹桂英有很多职务,她不仅是一年级和学前班的班主任,还掌管着整个学校的财务大权。当然,最重要的“职务”可能还是校长王升安的妻子。

    起初,他也不想让妻子当民办教师, “不想让她跟着苦”。当了十来年的民办教师以后,王升安终于在1986年盼来了一次转正的机会。但是,辛苦等待出来的转正名单上却没有他的名字。

    “当时说是优先照顾湖区的学校,我们离岸近,所以没有我们,”曹桂英说起当年的事依然一肚子不满,“但是你说,只要一涨水,我们不也成湖中心了么?”

    “上面有上面的安排嘛,”王升安劝慰有点生气的妻子。

    其实,王升安那时每月十几元钱的收入已不足以支撑起整个家庭了。在一次搬家时,王升安好不容易找了一艘机船,但船上的家当“加起来也不值一百块钱”。搬完家后,他用仅有的钱买了一碟花生米,一碟鸭肝请他们“搓一顿”。来帮忙的人看着“破衣烂衫怪可怜的孩子”,没动筷子就走了。

    那时王升安也想过离开学校。他班里的学生们每天都会去湖里捕鱼,每天也能卖五六十元钱,这基本上相当于他一个月的工资。

    终于有一次,在家人的催促下,他下定决心要离开学校了,他甚至都已经跟一艘运输船签好了协议。但是到去跟学生告别的时候,又不忍心了。

    “这教书啊,有时候跟烟瘾一样,想戒还戒不掉。”老校长嘿嘿地笑。

    为了补贴家用,他能做的,只有每天早上3点起来割芦苇根,为家里换来20多元钱的收入。

    不仅如此,那时在船上教书甚至要冒很大的风险。王升安夫妇依然记得,那时的微山湖水面,要比现在的河道宽阔得多,风掀起的浪特别大。一次上课的时候,突然刮起了大风,水泥铸成的校船被风浪推向了湖中心,而重达500斤的铁锚也失去了作用。

    “当时要是船被吹得横过来,水就会从窗户里直接灌进去,全船的人就完了。”当时,王升安跳入湖水中,双脚踩在铁锚的两个钩子上,试图用自己的重量将锚重新压入泥中。但是在狂风中这丝毫不起作用,校船带着铁锚和锚上的校长,一起剧烈地摇摆。

    “当时幸亏是遇到了一块芦苇地啊,把锚给勾住了。”校长深吸了一口烟,回忆当时双腿被勾得满是伤口的场景,沉默了下来。

    就在曹桂英加入微西小学时,那里总共有五个老师,慢慢地,这些代课老师都离开了校船,终于校船上只剩下她和王升安。

    这个时候,学校里再也不是校长一个人说了算,因为一旦惹这个妻子兼代课老师生气,她就会赌气说“我不管了,三个年级都你带去。”

    “其实哪能啊,都是气话。”曹桂英背着丈夫偷偷跟记者说。至今,这个得了厚厚一沓奖状的代课教师,每月工资只有300元。

    在这个夫妻搭档的学校,分工也很有讲究。妻子负责音乐课,她教孩子们唱“西边的太阳就要落山了,微山湖上静悄悄”。丈夫负责体育课,在船旁边的一小块轧平的土地上,一旦孩子们要玩老鹰捉小鸡,身高1.8米的王升安就不得不佝偻着腰。

    夫妻俩还经常面临突发情况。学前班孩子年龄小,有的会在课堂上把大小便拉在裤子里。这时候,闻见臭味的曹桂英就不得不赶紧把孩子带出去洗裤子,而留下课堂让王升安“救火”。

    即使下课以后,夫妻二人的生活也基本围绕着学校转。王升安也抽不出空认真打理自己的鱼塘。甚至当得知在泰安上学的儿子生病时,他们都无法及时赶过去,只能在周五下课以后赶到泰安,然后周日下午再回学校上课。

    “当过去时儿子都已经在医院里躺了两天了,我一看眼泪就流出来了,”曹桂英说,“走的时候又哭了一次。”

    稍稍空闲的日子,他也更愿意拿养鱼的时间读书,他喜欢读鲁迅,老舍,郭沫若,孙犁,刘绍棠,朱自清,他最喜欢路遥,有的作品甚至能成段地背诵。王升安歪着脑袋问从北京来的记者,“《四世同堂》里的小羊圈胡同还在么?”

    这个“文艺老青年”还孜孜不倦地给一个杂志常年投稿,尽管变成铅字的文章不及手掌大。

    “可能是文章牢骚有点多吧,”王升安爽朗地嘿嘿一笑。他至今仍记得当时在投稿的一篇《我的民师生活》中写道,“当寒冬来临,我们家挤在一条破船上,风浪来临时,我的心都碎了。”

    1989年的夏天,王升安突然发烧。当时正值期末考试,他就自己吃了点退烧药试图扛过去。结果病情反而恶化下去。终于,持续的高烧让他失去了右眼的角膜。从此他不得不戴上茶色的墨镜。

    繁忙的工作让王校长的北京之行也留下了不少的遗憾,因为他不得不赶紧回学校给学生上课。在课堂上,王升安跟同学们感慨,他很遗憾没能去成王府井和西单,因为听说北京人“买东西都在王府井,买衣服都在西单。”

    “那我估计中央的领导人都得去王府井赶集。”王升安抿着嘴笃定地跟学生们说。

    从北京回来以后,王校长又得到了一个喜讯,听说乡里已经决定要向微西小学派一名年轻的老师,这样,50多岁的夫妻俩就能休息休息,甚至可以开始考虑退休的事了。但是,王升安也担心年轻的老师到底能不能派来。“毕竟,到了这个地方年轻人还咋寻媳妇儿啊。”

    说起退休,王升安第一个想去的就是中国国家历史博物馆。“把开天辟地以来所有的东西都放在一个馆里,那多了不起啊。”讲台上的王升安跟学生们描述着。可惜那次在博物馆里,忙着照顾随行学生的王升安,根本没时间细细浏览。

本报记者 陈卓文并摄 来源:中国青年报

2012年10月31日 10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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