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怀念成都饭店

    10月26日一早，成都市一环路东三段水碾河路口，平时行色匆匆的人们，走到这里纷纷慢了下来。他们或者在被压缩得如罐头一般的27路公交车上使劲地向窗外看去，或者在等红灯的间隙感叹一声“这就没了”，或者干脆把自行车往路边一靠，与一样停下脚步的陌生路人，当场摆起“龙门阵”。

    “龙门阵”话题的主角，就是位于水碾河路口的成都饭店。此前一天，也就是10月25日10时53分，在成都市一环路水碾河路口矗立了28年的成都饭店，被爆破拆除。

    在水碾河路口站一会儿，就会看到很多人从各个角度争相为成都饭店留下“遗照”。一位已经谢顶的老先生冒险爬上马路对面的电线杆，拿出手机，试图拍到成都饭店的全貌。一位上了年纪、装备齐全的“影友”，拦下一个路人，请他“给自己和成都饭店拍个完美的合影”。一群老太太，爬上饭店门外一米高的花坛，边四处瞅，边讨论着倒下的成都饭店究竟何时能够被拆解完。

    开了十多年公交车的司机老李，10月25日那天开着27路车从水碾河路口经过了3遍，26日经过5遍，可是不论第几遍经过，他都不忘在车停稳“水碾河站”时，再看一眼“倒下”的成都饭店。“哪怕之前看过500遍，今天也要再看一遍。”老李说。

    在成都饭店被爆破拆除的10月25日，微博上给它的留言已有无数——“别了，成都饭店。”“童年的记忆没了。”“要上班，不能送你了。”……

    一幢仅仅存在了28年的建筑，不是什么百年古楼，为什么有那么多人怀念它？

    成都饭店，见证童年与奋斗

    成都饭店，以及它所在的水碾河路口，一直都是成都城东的地标。

    知名巴蜀文化学者袁庭栋在其著作中曾介绍，解放初期，成都城东还是一片农田，直到1958年，水碾河路口所在的成都东郊，被辟为“一五”时期的工业区，工人们迎着朝阳上班的场景，是老成都最典型的画面。

    1984年开业当年，成都饭店是成都市政府招待所，1986年被批准为“涉外旅游宾馆”。1992年是成都饭店最辉煌的一年，先是成为西部首家拥有室内恒温游泳池、高尔夫练习球道和面向社会开放的美食街的饭店，后又组建了西部首家引入民间歌舞的“蜀乐宫”会所，紧接着成为整个西南地区首家四星级酒店。

    “十几年前，到成都饭店吃上一顿饭，不仅是人们的谈资，更是一种身份的象征。”说起这家饭店的昨天，有成都媒体这样写道。

    在那个没有满街洋快餐、没有半城shopping mall（大型购物中心）、没有团购自助餐的年代，不少成都“80后”的儿时休闲记忆都源于成都饭店。网友“自留地有切猫儿”写道：“成都饭店，记得我在那里喝了第一罐可口可乐，非常的浓，真的和药一样；吃了第一家韩国烧烤，叫做‘彩轩’，享受的日子从成都饭店开始，1987年。”

    在成都的微博圈，追忆成都饭店，成了那几天最火的话题。网友“桃签签”说，成都饭店是她“小时候吹空调的地方”；网友“金金猪MeMe”最喜欢“里面洋盘的电梯”；网友“Mr_海海”和“寂寞飞行”则晒出了各自在1991年的相片，发黄的老照片上，留下的是孩提时代在成都饭店的笑靥。

    而一些“50后”、“60后”，则怀念这里见证的那段“奋斗路”。网友“孤独园中一园丁”说：“在这里抽了第一支外烟，在这里决定‘下海’，在这里接待了来自宝岛台湾的两位客户，在这里知晓了有别于工厂生活以外的东东。”

    1985年，成都饭店门前的水碾河路口，矗立起由川籍雕塑家任义伯设计的城市雕塑《建设者》。但这个在全国第一届城市雕塑建设成就展中获得大奖的作品，因为解决一环路交通拥挤难题的需要，几年前被拆除，迁至成都工业文明博物馆里尘封。

    今年1月从北京回到家乡成都工作的白领刘雪，去年6月还纳闷北京游乐园的拆除为什么“令那么多北京‘80后’感伤”，10月25日，她“在家门口体会到了那种况味”。

    根据《华西都市报》今年5月10日的报道，截至2011年年底，成都的商业综合体项目就已突破100个。“成都好多地方都变了，确实是比以前繁华好多了，但是有些感觉都不再了。”一位网友说。在四川大学社会心理学专业硕士研究生张然看来，当下生活幸福感与满足感的缺失，是造成人们如此惜别成都饭店的原因。“今天已经很难有我们当年那种因为吃到一顿饭而备感幸福的体验了，物质满足了，精神却没了寄托。” 

    “我们需要保护的，实在太多了”

    但怀念归怀念，成都饭店的曲折经历和所在地块的商业价值，似乎决定了它今天的结局。

    资料显示，1997年，经营困难的成都饭店被估价1.4亿元转让给了香港一家公司。当年年底，成都饭店由4星降为3星，这次降级在四川省还是第一例。随后的几年间，又因为债务纠纷，成都饭店的资产经历了查封、托管、收购、拍卖……

    2010年，四川一家百货公司以4.03亿元的价格买下了成都饭店。据报道，未来出现在这里的“新成都饭店”将有两栋超过30层楼高、约10万平方米的主楼，是一座包含五星级宾馆、甲级写字楼、大型购物商场等在内的城市综合体。如此宏大规模，是刚刚倒下的老成都饭店所无法比拟的。而成都饭店所处地段的商业价值也被众人看好。目前，成都饭店附近的京都印象、蜀都惠园等小区的二手房成交价格大约是9500元/。“这在成都一环路沿线都算低的了，以后肯定会涨得更高。”在成都饭店附近的一家不动产租售机构里，销售中介对中国青年报记者这样说。

    “成都饭店闲置了4年，这么好的地盘不商用，太可惜了。投资这里，稳赚不赔。”一家地产中介的副店长说。

    事实上，伴随着城市改造的步伐，人们的怀旧情结看上去越来越浓烈。

    今年4月初，一条“小通巷面临拆除、成都的小清新该怎么办”的微博在网上大热。尽管后来证明，那条成都文艺青年喜欢逗留的小巷子，只是半条街面临拆迁，但是，面对城市化进程中的大拆大建，不少年轻人还是对这块稀缺的“文化自留地”感到担心。

    一位网友几天前随手拍了一张反映成都宽巷子旧貌的老明信片，并发布到微博上，没想到引起众多网友的唏嘘感叹。有网友留言说：“现在太商业了，缺少了老成都的文化气息。”他甚至表达了对如今“宽窄巷子最成都”口号的排斥。但也有人无动于衷：没有商业化的宽窄巷子其实很普通。

    “可以把成都饭店理解为这座城市对那个时期回忆的承载者。”著名文物保护工作者曾一智对中国青年报记者说，“每个时代的建筑，都是特定时期政治、经济、文化的综合载体，城市的发展需要一些有特征的、优秀的建筑来记录。任何时期的建筑都是可触摸的历史见证，并不是过了百年的建筑才需要保护。”曾一智认为，像成都饭店这样伴随着一代人成长记忆的建筑从地图上消失，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

    自然，关于成都饭店的保护价值，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持肯定态度。一位本土文化学者认为，成都饭店作为改革开放后的建筑遗存，相较成都大量的古建筑遗迹，历史文物价值其实有限。他说：“我们需要保护的，实在太多了。”

    网友“verstaarom”在微博里透露，他指着成都饭店爆破的视频给朋友讲解：左边是我以前住的地方，右边是我中考的地方，中间是我常去的地方……“其实，都是说给自己听的。”没错，他是在说给自己听的，因为他的这条微博没有一人转发，也仅有一人评论。

    15年前从成都无缝钢管厂退休的老杜，是10月26日在水碾河路口围观行列里的一员。他告诉记者，手里的单反相机，从今年开始，也拍拍成都城里的老景物。在老杜看来，这些残存在记忆里、陪自己走了半生的城市碎片，“即便不是重点保护建筑，也要把它呵护在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