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的绚丽与信念

    我们访俄的时间，是2012年12月3日至12日。翻译兼导游对我们说，12月的俄罗斯到处都是冰天雪地，有些单调。这大约只是她的谦虚吧，因为谁都知道，葱绿无边、鲜花满眼、热情明快、活泼开朗的夏天，只是俄罗斯的外表；千里冰封、万里雪飘、雄阔豪迈、肃穆坚毅的冬天，才是俄罗斯的灵魂。严冬是大自然对俄罗斯的垂顾，严冬内化成了俄罗斯灵魂中的冷傲与威严、坚韧与信念。

    其实，俄罗斯的冬天并不单调。她有众多优秀而珍贵的建筑。也许是源于对冬天的深刻领悟，很多建筑大都与白色相关。白色建筑饰以金色，如莫斯科救世主大教堂；红色建筑饰以白色，如莫斯科国立历史博物馆；而蓝色、绿色、黄色建筑也以白色搭配为多，如圣彼得堡的叶卡杰琳娜宫、冬宫、旧参谋总部大楼等。以目光亲吻这些明丽、清雅却又气势恢宏的建筑，是莫大的艺术洗礼和享受，何来“单调”呢？更何况，进入这些“艺术品”的内部，柱上、穹顶满是精美的彩绘，墙上挂的一幅幅圣像画、版画、油画，门旁廊边墙角摆着的雕塑，等等，不只是色彩缤纷、精美绝伦，更兼意味深长。它们无言地讲述着俄罗斯的雨雪雷电，世界的云淡风轻……个中的绚丽多彩、摄人魂魄，丝毫不输于大自然最艳的颜色最美的风景。

    翻译说，与中国相比，俄罗斯的历史不算长。但是，随着她的讲解看俄罗斯的油画、俄罗斯的雕塑、俄罗斯的广场、俄罗斯的英雄、俄罗斯的历史……你能真切地感受到俄罗斯的深邃、宽广、坚定、强悍，还有信念。

    在特列季亚科夫画廊，翻译特意指给我们看几幅存在问题的油画，是俄罗斯人刚开始学习油画时的作品，那时还不知道如何画出层次、协调比例。我很奇怪，这里的藏品多而不乏名作，为什么要专门说这些“短处”呢？她说，这是历史，你说与不说，它都在那里。学习是一个过程，一开始学不好并不丢人，丢人的是永远学不好，更丢人的是还老想着掩盖它。

    还是在特列季亚科夫画廊，翻译讲解了不少俄罗斯的著名油画：有揭露旧官僚和新兴资产阶级暴发户勾结起来主宰俄国的《少校求婚》；有面对真理与名利艰难抉择的《荒野中的基督》；有形象而真实再现彼得大帝改革面临强大阻力的《近卫军临刑的早晨》和《女贵族莫洛卓娃》，以及改革遭到清算的《缅希柯夫在别留佐夫镇》……它们仿佛在说：虽遭遇无数腐朽肮脏、痛苦迷茫、血雨腥风而仍能茁壮成长，是因为俄罗斯拥有无数英勇无畏的《三勇士》，拥有坚贞不屈《不期而至》的革命者，拥有自信自尊坚毅果敢的《无名女郎》一样的强悍，拥有像《白嘴鸦飞回来了》一般对春天一定会回来的坚定信念。

    在圣彼得堡彼得大帝雕像前，翻译说，彼得大帝是俄罗斯乃至世界上最伟大的皇帝，正是他的坚定不移，才造就了今天俄罗斯的基础：他力排众议全面推行对俄罗斯的改革，改革了政治、经济、军事、教育、文化、外交、宗教和习俗；面对阻力，他不惜以流血的方式推行改革；为了打通波罗的海出海口，他同瑞典进行了长达21的战争（他实际掌权36年），并赢得了最后胜利……可以说，俄罗斯的胜利，离不开彼得大帝的坚定与坚毅。

    无论在莫斯科还是在圣彼得堡，随处可见纪念性建筑：雕塑、碑柱、广场、门厅、墓地、教堂。征服喀山汗国，建一座；战胜保加利亚，建一座；打败瑞典，建一座；战胜法国，建一座；打败德国，建一座……杰出艺术家，建；杰出军事家，建；杰出政治家，建；无名战士，建……在这些建筑建立起来的过程中，俄罗斯人推重贡献和牺牲、尊崇荣誉和使命、膜拜强者与胜者的强悍的民族精神，也一步步树立起来了。他们“永远不屑于在人类当中扮演一个次要角色”，所以，他们的脚印也一串串丈量着愈加辽远的疆土。

    俄罗斯金戈铁马的强悍，离不开韧如蒲丝的信念。这信念激荡在青铜骑士雕像驻跸之处。翻译告诉我，这里原名元老院广场，为纪念1825年12月14日（俄历）发生于此的“十二月党人起义”，1925年改称“十二月党人广场”。起义失败后，5位起义领袖被绞死，121人被流放。沙皇尼古拉一世命令十二月党人的妻子与“罪犯丈夫”断绝关系，但是，绝大多数妻子坚决要求随同丈夫一起流放西伯利亚，有的还要求赶赴流放地与未婚夫结婚。虽然答应了她们的要求，但沙皇规定：她们不得携带子女，不得再返回家乡城市，并永久取消贵族特权。可这并没能吓退她们追随丈夫的脚步，以至于连上层贵族也为之动容——当第一个在西伯利亚监狱里与丈夫相会的特鲁别茨卡娅前往西伯利亚途经莫斯科时，贵族们为她举行了盛大的送行宴会。从圣彼得堡到西伯利亚荒原，十二月党人和他们的妻子走了整整4年。在此后漫长的流放岁月里，在西伯利亚的冰天雪地中，在简陋的小木屋里，那些曾经娇贵、年轻的贵族小姐，三十年如一日，无怨无悔地陪伴着丈夫，直到生命的终结。她们何以如此？她们说：“你的泪水和微笑，我有权分享一半。把我的一份给我吧，我是你的妻。”她们何能如是？她们说：“为了我们的爱情，我要永远跟随你。让我失去一切吧：名誉、地位、富贵甚至生命！”

    支撑她们和她们的丈夫的，是爱情，更是真理，但归根结底是信念，是对爱情和真理的信念。有了坚定的信念，他们才会超越苦难和时间，他们的民族和国家才会走向深邃、宽广和强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