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俄罗斯民族是一个喜欢纪念的民族。这种纪念,以各种形态的纪念碑的形式,存在于俄罗斯人的生活中。
红场上,无名英雄纪念碑以最朴素的方式存在。低矮的红色长方形碑体,与大多数追求高度的纪念碑格调迥异。不远处,英雄之火熊熊燃烧,昼夜不息,成为最能够打动我的一部分。
在莫斯科的宇宙纪念馆里,人们为献身苏联航天事业的第一条小狗莱卡也竖立了雕像。于是,宇航员加加林1961年乘坐宇宙飞船升空后开玩笑说:“我实在无法理解自己是谁,宇宙中的第一个人还是最后一只狗。”
在我们的行程中,原本没有新圣女公墓;但去过之后,没人后悔曾经来过这里。这里曾是教会上层人士和贵族死后的葬身之地,但从1923年起变成了名人公墓,只有最伟大的人、经过国家许可,才可以长眠于此。
默默行走在墓园中,没有阴森之气,倒不乏亲近感。每一座墓碑就是一座纪念碑,虽然碑文是我们看不懂的俄文,但从碑雕的设计方式上去吟读每位逝者的故事,也能一目了然。他们中,有杰出的飞行员,有最著名的芭蕾舞演员,有马戏团团长,有斯大林那位自杀的妻子,也有来自中国的共产主义者王明。
而皇族纪念的方式,则显得豪华了许多。1883年,亚历山大三世为了纪念父皇,在其父遇刺的地点修建了一座教堂,这就是圣彼得堡的滴血大教堂。这座教堂因其外表与内饰中大量采用精美的马赛克壁画而闻名于世。
短短10天,无论在俄罗斯的政治首都莫斯科,还是精神首都圣彼得堡,或者是北方小城阿尔汉格尔斯克,那些或者刺入天空的高大碑体,或者默默立于闹市街边的雕像,都承载着一段俄罗斯民族经历过的往事,并让历史以纪念碑的形象深深地留在观者的记忆中。
2012年12月4日,访问团抵达莫斯科的第一天,我们与马克思纪念碑不期而遇。不算太大的街心花园,马克思雕像矗立中央;四周民居、商用楼围绕。对于这样一位曾深刻影响过世界的伟大思想家来说,这样的纪念似乎显得不够宏大,有些朴素。积雪的雕像与莫斯科人的日常生活相伴,也算是对敬畏的一种消解,好似默默向人诉说:这不过是一位思想的旅人,曾经掠过这里,留下过一些痕迹。
如果论宏伟,此行我们见过的最宏伟的纪念碑,应该算是与卫国战争有关的纪念碑了。
在莫斯科,胜利广场上纪念卫国战争胜利的纪念碑,直刺云端。我们参观时正赶上一个难得的晴天,在蓝天白云、空旷的圆形广场衬托下,代表卫国战争历时1418天的141.8米高的柱体纪念碑,越发显得高耸壮观。碑顶,童男童女小天使围绕着手持花环的胜利女神形象,若不是在相机长焦镜头下,仅凭肉眼实在很难看仔细。
事实上,在伏尔加格勒(即斯大林格勒),另一座世界上最高的水泥雕塑——祖国母亲雕像,也常常出现在纪念卫国战争的画面中。就在我们访俄期间,该市发生了一场“标志物风波”:有人建议取消“祖国母亲”雕像作为该市标志。消息一出,立刻引来社会各界的强烈批评,市政府不得不向市民和全国老兵道歉。
雕像的审美,确实是一个问题。不同建造年代的雕像,也反映出一个时代的精神面貌。那些建造于苏联时期的各种纪念碑以及领袖雕像,就像104米高的祖国母亲雕像一样,无不以高大、宏伟而成为一座城市无法回避的存在。当历史翻开新的一页时,摧毁它们还是保留它们?俄罗斯人有自己的思考。俄罗斯契诃夫人道主义基金会主席科宁先生告诉我们:“的确,在当下的俄罗斯,是否保留那些苏联时期的领袖雕像,大家各有观点。但一种观点认为,无论历史如何评价某些人物,但那些是真实存在过的,是俄罗斯民族历史的一部分,没必要全然抹去。”
在北方小城阿尔汉格尔斯克,列宁像依然静静矗立在城市最中央。这座距离北极只有200公里的小城,冬季时最短的白天只有3小时。过去,领袖列宁以雕像的形式在人们的思想中成为一道驱赶黑暗的光芒。
那位开创了俄罗斯历史上最辉煌、伟大时代的彼得大帝,今天依然是俄罗斯人民最敬仰的历史人物。纪念彼得大帝的最为著名的青铜骑士像,矗立在圣彼得堡伊萨基辅大教堂前,瞻仰者络绎不绝。
在历史的舞台上,任你曾经如何璀璨,谁都敌不过时光的磨砺,终究,只有人民的内心不会撒谎。文字是一种纪念,而雕像、纪念碑、博物馆、教堂、建筑甚至墓碑,都可以作为历史的注解,作为对记忆的捍卫者存在于世。
与一位常驻俄俄罗斯的中国人交流时,我们问:俄罗斯民族的伟大之处在哪里?他半开玩笑地说:“历史上,俄罗斯曾被瑞典海军打败,于是在北方建立了一支最强大的海军力量,夺回了芬兰湾;后来,俄罗斯被蒙古铁骑统治了200多年,他们又有了强悍的骑兵。一个能够在失败中寻求机遇的民族,怎么能不伟大?”
在我看来,之所以能够在失败中寻得机遇,恰恰离不开正视失败、直面历史的勇气与坦诚。记忆不能也无法被抹去,纪念便成为一种必然。一个敢于捍卫记忆、懂得感恩纪念的民族,又何尝不是一个值得我们尊敬的民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