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柴静不做电视,我想她会是一个不错的文字记者,因为她的新书《看见》里理念的表达几乎符合所有大学新闻系课堂上教授的写作技巧。比如,有故事、有细节、有直接引语等。柴静与《看见》最近也很火,媒体连篇累牍不说,居然还引发口水战。赞之者捧之如女神,贬之者似视之如蝼蚁。还有态度暧昧的中立者借此兜售个人观点。不过,正如鸡蛋好吃,但人们并不一定非要理会下蛋母鸡招致的每一个评价。因此,评价一本书的优劣,也不必理会七嘴八舌。读书首先需要“英雄不问出处”的态度。
客观,这是读者毫不功利地选择这本书的首要条件。因为这一点,《看见》做到了。柴静写下了她进入央视之后,所经历过的各种新闻大事件。在当下这个全世界都关注中国的时代,中国的新闻往往比小说更有可读性。所不同的是,小说可以编,新闻是真的,而且往往其中的好坏没那么简单。所以,电视上45分钟的新闻节目,背后隐藏着数倍乃至数十倍的故事延展。
从“非典”开始,到虐猫事件、真假华南虎、汶川大地震、北京奥运会、药家鑫死刑……这些关键词在中国过去的十年中,都曾陆续位居社会关注度的榜首。“虐猫没人性”、“周正龙说谎”、“药家鑫该死”……这些简单粗暴的判断,大概是很多人认识事件后的第一反应。
但是在柴静的笔下,事情远没那么简单。
比如,“虐猫事件”。2006年,网上热传一个女人用高跟鞋踩死猫的视频。这个女人和拍摄视频的李姓男子被网民“人肉搜索”。柴静在采访中发现,事件暴露的是赤裸裸的利益交换和暴戾浮躁的社会心态——李对虐猫根本没有兴趣,这么做只是为钱,拍下来卖给网站,一次2000元,比他一个月工资还高。同时,这只是一个利益链的环节……而“高跟鞋女人”,只是因为离异导致心理抑郁需要发泄。在这里,柴静发现,“虐猫事件”的罪魁其实是一些无良网站。网站为什么会这么做?显然是为了吸引网民。而众多观看这个视频的网民的心态是什么?!
在《看见》里,柴静并没有为“虐猫事件”翻案,只是呈现事实而已。因为她所“看见”的事实,是《看见》的核心。
“眼见背后有思考”,是《看见》的另一个特点。柴静的一个同事说:“我们习惯于把某一些人看作好人,把另一些人看作坏人。实际上这个世界上没有好人和坏人。只有‘做了好事的人’和‘做了坏事的人’。”柴静说,新闻要客观公正,所以记者是旁观者,不能感情用事。但真干了这一行,却发现一不小心,原本端着的“客观冷静”稀里哗啦地碎了一地。因为事件本身的复杂性,也因为人性的复杂性。柴静说自己“关心新闻当中的人”。因为记者也是人,在交流中难免动情。
比如,柴静采访被药家鑫杀害的张妙的父亲时,隔壁房间传来张妙母亲的哭喊。柴静在哭声中坐不住了,于是对摄像师说:“我去看看。”然后她坐在张妙母亲的身旁,用手在她肩臂上轻轻抚摸。接下来她采访了药家鑫的父亲,她发现药家鑫的母亲天天躺在儿子的床上睡觉,抱着他平时爱抱的玩具——在“看见”背后,这两对父母的反应让她难以忘怀。
事实上,对这起事件的最简单描述大概是:“药家鑫开车撞倒张妙,下车后连刺6刀致其死亡”。怎么听都十恶不赦。然而,柴静却花了大量篇幅去倒叙药家鑫的成长过程——过分严苛的家庭教育让他的心理严重扭曲。听完这些故事,再去判断,也许会有另外一个结论——对药施以死刑没错,但他其实也是一个教育的受害者。
读者在《看见》里,也可以看见作为记者的作者柴静的个人感情。她自己也毫不讳言这一点。事实上,记者应不应该在采访中夹带个人情感?这个问题已在学界、业界争论了很久。比如,柴静给孩子擦眼泪的镜头被录在电视新闻中;这本书的全篇都采用第一人称;身为记者的她也把“自己”置身于新闻之中,而非以往的“旁观者”身份。因此有人批评,柴静做的新闻,关心的是新闻中的个体而非追究新闻背后的事实。至少,《看见》让人看见了做新闻的另一种人性方式。
对于大部分只能从媒体中获取新闻的普通人来说,这本书让他们看见了新闻“另一个版本的故事”。
我同意这样一个观点:好的价值观不一定由完美无缺的人来传递。我们已经见过很多“造神运动”了。爱哭、爱蹲下、爱用反打镜头、人称“柴姑娘”的柴静固然有很多特点招人诟病,但《看见》这本书中的确传达了一些当下缺少的东西,比如对人的“同情之理解”。比如对“众口一词”的质疑。比如,在努力生活的同时,还存着对他人的一些关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