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盼你能想着我

    小虎和胖胖还没打算生娃，就买了个一米多长的大号婴儿澡盆——只有这么大的盆，才能堆得下每年要带回家的那些礼物。

    关于要带什么，虎妈自会发来清单。

    小虎奶奶喜欢吃省城里王麻子家的炒货，“反正不贵嘛，瓜子来20斤，栗子6斤”。小虎舅舅喜欢吃育青牌烧鸡和酱牛肉，每种10个，“要大块的，只有城西的专卖店有，可千万别买错”。过了几天又打电话来叮嘱，上次住在省城的姨娘给小虎奶奶带了一种“上面有瓜子仁的桃酥”，奶奶特别喜欢，一定要记住，在城南的礼士路32号那家的，“面儿朝上放，不然会碎了”……

    胖胖是个憨姑娘。第一年遇到这阵仗，抄起电话就打回家：“妈，过年回家你想要啥？”胖妈提不出个主意，翻来覆去就问：“你们哪天到家，回家就好。”胖胖不肯让，最后胖妈说要一个挂历。

    胖胖就买了两个大挂历放在澡盆里。一个给妈，一个给婆婆。

    过年先回小虎家，家里地上早就腾空了一大块地方，进门就拆礼物。胖胖蹲在地上，一件件从两个大箱子里拆出各种吃食，虎妈坐在椅子上抿着嘴，挂着一丝淡淡的笑，眼看着胖胖在瓜子、栗子、桃酥、牛肉、红糖、芝麻火烧里翻找，最后掏出一个磨得发毛的蛇皮袋包着的大圆筒——为了路上不压坏挂历，只得一层层包裹着。

    胖胖拆开蛇皮袋，摆出一个“惊喜”的架势拔出挂历，等婆婆赞许。

    虎妈的确惊讶了，喜欢倒是没看出来。她抽身而立，说着“你等等”就进了里屋，拖出来几大盒，“这是上好的香菇木耳，好几百块呢，留给你妈妈”，“这是两瓶好酒，要1000多哦，送给你爸爸”，“这是坚果礼盒，都是国外的，不是国内货”……

    在这些盒子面前，蛇皮包和挂历，都显得那么寒酸。

    小虎和胖胖在不同的小城长大，小城之间只隔两小时车程。按说家境相仿，感觉竟是大不同。

    胖妈和胖爸从老远的站台那头迎过来，一路乐颠颠地回家。桌上早准备了一盘盘的大鱼大肉，锅里熬着鸡汤，一瓶酒已经开了，看来是打算喝两盅。

    “不拆礼物吗？”胖胖一心想在娘家找到挂历的尊严。

    “先吃饭，饿坏了吧？”胖胖爸妈笑嘻嘻站在桌边，只把眼前这两个活生生的大宝贝儿看个不休，那高兴劲儿，没菜都能喝上半瓶酒。除此之外，他们好像完全不关心行李里有什么礼物，值多少钱。

    再是亲人，也经不起这样的比较。在胖胖家，再体面的礼盒都变得无足轻重了。

    第二年年关，虎妈的清单又来了。这回，小虎带着胖胖去了省城最贵的商场，来到水晶柜台，伸手就点那枚800多元的水晶胸针，还问营业员有没有发票。“要的就是这发票。”小虎说，“你就告诉我妈，这东西贵着呢。她看重钱，你给她钱，不要费心，她不值得。”

    掏出水晶礼盒的时候，虎妈果然喜笑颜开。胸针不方便佩戴，但整个过年期间，她不断从盒子里拿出来抚摸，拿给舅舅、奶奶和其他亲戚看。只是她的热切，每次只能撞到小虎和胖胖客气的微笑上。

    钱花得不少，但小虎和家里联系少了。有时虎妈打电话来，他先是不接，第二天再回过去，说忙。过节时他更愿意去胖胖家，但鞭炮响起的时候，他拿起手机，纠结要不要拨个电话。有时，就算打了电话，也沉默以对，不想多说。

    “他妈妈心重。”和胖胖单独在一起包饺子的时候，胖妈叹了口气，“我能理解她啊，心里盼着你们能惦记她，又怕你们没想到，干脆派任务……说来说去，父母心里只一句话，盼你想着我。”

    胖胖冬天出差去上海，在路边闲逛，看见有卖清仓羊毛制品：膝套10元一对，坎肩儿18元一个，腰带20元一只。

    一片翻白的羊毛在南方的阴冷天气里，显得那么暖和。胖胖想到小虎奶奶的老寒腿，虎爸的腰和虎妈的颈椎病，用上它不知多舒服。但这东西这么便宜，不免让人犹豫。

    她掏出电话就给虎妈拨过去，一口气说完：“妈，这有特别好的羊毛清仓店，我想给奶奶买膝套给你买个坎肩儿给爸买个护腰，但有言在先这些东西可都不值钱啊，加起来不到50块。您要不要？喂，喂？您要不要？”

    对面电话好像卡住了几秒，然后，传来欢欣的声音，“好，好……”

    过年的时候，虎妈又来了电话。电话里说，寄回去的羊毛膝套太暖和了，奶奶不肯脱下来，那条腰带虎爸每天都用着，坎肩儿穿着很舒服。“大家都很喜欢，特别特别喜欢。”

    电话里还说，瓜子、桃酥小城里有得卖了。舅舅爱吃的牛肉，她找了个快递，已经运回家了。

    清单几乎被划空，连省略号也没有了，变成了一个句号。虎妈说，“什么东西都别买，你们空手回家，不然路上太累。”

    没了那张清单，胖胖和小虎还是满城跑着买礼物。买一双鞋，想着虎爸穿起来多舒服；买一条丝巾，想着搭配虎妈的外套。心里揣着家人，买所有礼物都充满了想象的乐趣，有了挑挑拣拣的理由。那个大澡盆，又被装得满满的，装到冒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