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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乡村与大城市的一个连接点，县级城市是观察城市文化的一个窗口。只是，人们长年来集中把眼光紧紧栓系于“北上广”这样的大城市，以及所谓的一线、二线城市，县城的城市特征一直不被关注甚至被遗忘。谈到县城，能直接想到的还是贾樟柯等第六代导演早期所拍的地下电影，在贾樟柯把视线转移到成都、北京这些地方后，县城生活愈加成为文艺作品表现领域的一个盲区。
和往年一样，蛇年春节我还是在老家县城度过，今年特别留意了一下县城的文化生活，以及年轻人的心态。作为曾经的县城文化中心，电影院仍然处在沉寂状态，互联网宽带的普及，使县城中潜在的观影人群彻底放弃了影院。最新公映的电影，迟迟不能到达县一级城市是一方面原因，更重要的是，看电影就要看大银幕这样的消费观念在大城市已经形成，但在县城却像个笑话，能通过网络看到电影还不花钱，去影院看会被认为是“犯傻”或“矫情”。
取代影院的是遍布县城各个繁华角落的KTV，数了一下，整个县城约有七八家KTV，其密集程度要高于北京这样的大城市。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街头卡拉OK曾风靡县城，流行三四年后彻底消失，现在以KTV的形式重现，且正值火热状态，喝完酒后去KTV唱歌，成为县城政、商、民间各界人士的主流娱乐。这些KTV的名字，不少是山寨了大城市知名KTV的名字。灯红酒绿的夜晚，站在县城的KTV门口，会错以为依然身处“北上广”。
我和在县城生活以及从乡村赶来的堂弟、表弟们去KTV唱歌，发现被点唱最多的歌曲分为两类：一类是《心雨》、《真心英雄》、《其实你不懂我的心》这类曾经流行过的歌曲，童安格、周华健、成龙等人的作品点唱率比较高。另一类是伍佰的《挪威的森林》、《浪人情歌》，陈升的《把悲伤留给自己》等这类看上去颇文艺、另类的歌曲。对此我的分析是，前一类歌曲通俗易懂、情感直白浓烈，是比较适合调动气氛的歌，后一类比较符合县城年轻人既现实存在又难以口头表达出的苦闷心态。
在大城市和网络上引起很大轰动的《中国好声音》，并没有渗透到县一级城市，起码就我观察，没人提到《我的歌声里》、《High歌》等，对通过这档节目火起来的演唱者，也多限于略知道它们的名字。与此相反，通过央视等大众媒体渠道反复报道的鸟叔，则和当年的《老鼠爱大米》一样，彻底到达了县城，我的一个弟弟在KTV点播了《江南style》后，熟稔地跳起了那段骑马舞，舞姿放肆中有僵硬，和我们70后当年跳迪斯科、霹雳舞无异。
和KTV一样多的，是县城里涌现的“高档楼盘”。我开车经过位于城郊的一栋楼盘，惊讶地发现一栋欧式风格的楼盘，其周边的街道和商铺，几乎是对大城市高档楼盘的复制。和多年前的楼盘喜欢在门口竖罗马柱不同，县城“豪宅”的山寨水平大幅提高，不那么土气了，据说楼盘是请来上海专业的设计机构专门设计的，楼盘聚集了县城中的“有钱人”，其正门边侧有一家名字大约叫“橄榄树”之类的西餐厅，其消费之高直逼大城市，能到里面吃一次饭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
县城大街多年来还是那样没有拓宽，但两边的商铺却多已翻新，不断撞入眼帘的婚纱摄影影楼，在提醒着你结婚消费仍然是县城年轻人最大的一笔开销。你在北京所看到的那些知名影楼的名字，会被加上一两个字或删改一两个字出现于县城婚纱摄影楼的招牌上。某影楼的老板是在北京当兵退伍回乡的，影楼经营方式拷贝了大城市影楼，由于服务意识超前，服务形式也新颖，提供豪车出租、摄影摄像、婚礼主持、户外拍摄等顾客所能想到的一切服务，因此很受年轻人欢迎。
和大城市一样，县城的节日气氛也在迅速淡化，政府会在春节的时候，在文化广场和主要街道的两边挂满红灯笼，让小城在夜晚显得十分美丽。但春节的街头，舞龙舞狮的队伍明显少了，跟在后面看热闹的大人、孩子也少了，许多街道出现了堵车，拥堵的车流里不乏外地车牌。一年一度的春节，成为回乡者和留守者的最大社交节日，各家饭店爆满。
县城在文化娱乐生活以及商业消费等各方面，正在加速向大城市靠拢，大城市的文化潮流抵达县城，已经不像以前那样，需要几个月、一两年甚至更长的时间，赵本山为什么不上春晚，县城里的人们一样在街头巷尾谈论着。对于大城市的中心文化地位，县城已经不是那么推崇，也不觉得有多遥远和神秘。对于县城的次生城市文化，人们也有着清醒的认识和坦然的态度。
县城与大城市距离的缩短，得益于多方面的影响。比如互联网的普及以及3G手机的广泛应用，县城青年几乎没有不是网民的，而且他们的手机中也装满了类似微信、地图、微博这样的应用软件。交通工具的升级、人口流动速度和数量的加快、加大，家庭财力的提升等等，这些都在促进县城跟上大城市的发展步伐，但相对于大城市较为公正和平等的社会保障与竞争机制，县城的人情社会氛围和乡土宗族规则，却让一些回到县城生活的人，在这里呆不了多长的时间，仍会产生逃离的冲动。
曾经静谧的县城生活，成为了过去，作为从乡村到大城市的缓冲地带，县城也失去了吸引力，来自乡村的劳动者，通常会选择一脚跨入大城市。县城今日的繁华，遮掩不住超前发展、后继乏力的苍白，对大城市亦步亦趋让县城拥有了活力也透支了动力，重新建立具有吸引力的县城文化或许是管理者应当重视的问题，比如提倡宜居、休闲概念，让县城回归慢节奏，拥有区别于大城市的环境与气氛，这样才能找回县城曾经令人魂牵梦绕的魅力。
韩浩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