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决行使我的权利

    这几年，陈利浩出门时，凡是10公里以内的路程，几乎都骑自行车。

    单从账面上看，这位珠海市一家上市公司的董事长身家有十几亿元。

    明明拥有跑车，他非要骑车出行。他给全公司两千多位员工免费提供三餐，但他办公室不开空调。他不抽烟、不品酒，但能一把拿出一百万元，支持公益事业。

    有人说，他打破了人们对富豪的想象。骑在自行车上，他看上去只是一个清瘦的、脚踏蹬得飞快的普通中年男人。除了车前挂着一张红艳艳的小卡片：“珠海市政协停车证”。他还有别的身份：九三学社中央委员、2010年当上广东省政协特聘委员。

    在珠海，不少市民能当街认出那辆黑色自行车和他的主人。有的甚至会冲上去，拦住他说：“陈委员，我有事，你帮我呼吁一下！”

    陈利浩在当地很“有名”，不只因为他的财富，更因为他的各种“参政秀”。2005年，他当上珠海市政协委员。在连续两年提案建议发展非机动车道未果后，2008年“两会”，他想出一招。

    开会那天早上，他跨上自行车，骑行6公里，到达“珠海大会堂”。

    记者们立即被这位一袭正装却背着双肩包、扛着折叠自行车的人吸引了。

    “一听就是有备而来。”一名地方媒体的记者回忆道。同时应付三四家媒体，他回答问题“像连珠炮”，大谈低碳经济与绿色出行。

    “您是不是没有车？”一个小姑娘问。“我有三辆车。”陈利浩笑眯眯地答。第二天，他成功登上了报纸头条。

    这一次，在自行车的帮助下，他的提案得到了答复：珠海市新建改建道路，要恢复自行车道。有评论说：“他直接把议题送到了媒体和公众面前。”

    陈利浩还想把他的“低碳经济”理念推向全省和全国，骑自行车肯定是不管用了，得依靠专家。在英国皇家科学院白皮书上，他找到一个汉语拼音名字，来自中国社科院，便马上打114查电话，就这样请来了可持续发展研究中心主任潘家华。

    2010年全国“两会”，九三学社《关于推动我国经济社会低碳发展的建议》被列为政协“一号提案”。

    “我要坚决行使我的权利。”陈利浩说，他不想让政协委员的身份变成一个空壳或影子，在他看来，一群人能坐在一起，很有仪式感地开一场会，在会上谈感受、提建议、集中地发出一点声音是很有价值的。

    为了发出这点声音，他“无所不用”。在某年珠海“两会”上，为了呼吁电瓶车“解禁”，他当着市委书记的面将一辆电瓶车举起来，展示其轻便安全。为了争取一个5分钟的大会发言机会，他缠了政协主席好多天。广东省两会有“抢麦发言”的传统，为了抢第一，连续两年，陈利浩都提前一个多小时赶到会场——规划自己的座位、给主持人发短信套磁。

    为了这几分钟的发言，他做了太多努力。据他公司的副总朱安回忆，陈利浩只要出差，就会随手拍下其他城市电瓶车的道路运行状况。为了拍照，他还在上海摔破了腿。

    他也曾带着九三社友，西装革履地在珠海大会堂、广州白云大会堂门口派发《低碳100》小册子。这本生活指南由他执笔，用环保油墨和再生纸印刷，发到各级两会的代表、委员和市民手里。而此前，不少政协委员如果额外准备材料，大多只是宣传自己的企业。

    “如果所有的政协委员都像我这样，政协的作用就会大很多。”陈利浩不无骄傲地说。

    在另一位广东省政协委员孟浩眼里，陈利浩“不是说说就拉倒的那种”，他的主张和实践是统一的。

    陈利浩喝饮料从不用吸管。吃宴席，他拒绝换骨碟。有人抽着烟进电梯，他会死死按住门。大部分时候，这位老板办公室里的空调完全是摆设，只吹一台一百多块的电风扇。南方气候炎热，高管们不愿到他办公室开会，他就耐心地絮叨着中央空调对环境的危害。

    有些政协委员看他骑自行车很新鲜，他一口气买了一百辆发给他们。结果到了第二年珠海两会，只有他“单车赴会”。媒体称他“孤影孑然”。

    他还给自行车制作了“政协大会停车证”，挂在车前，他觉得“这比自行车还有意义”。起初珠海大会堂的保安不让他停车，他抗争：“汽车为什么能停？”

    连家里的小保姆也嗔怪他：“先生，你又不缺钱，还骑什么自行车，还在乎那点水和电啊？”他也不恼，又念叨着：“地球环境资源……”

    像踩单车一样，陈利浩做的很多事都是独力完成。他的微博拥有15万粉丝，是珠海最大的“V”。有人说他肯定拥有一个智囊团队，陈利浩没否认。

    他从包里掏出苹果笔记本电脑，热情地介绍：“这就是我的小秘书！”

    对于互联网，陈利浩不仅是个索取者，也是个给予者。

    通过微博，他捐给甬温动车事故获救小女孩小伊伊100万元，并成立了“伊伊关爱儿童基金会”。在网上看到为给妻子透析而私刻公章的廖丹，他又马上拿出17万元，帮助廖丹全款退赃。

    直到现在，小伊伊的叔叔还常常打电话给他，说说小女孩的近况。“她现在能走，跑还差一点。”陈利浩比划着，显得很激动。说起廖丹的事，他红了眼眶说不下去，赶紧硬拧着脖子，岔开话题。

    “老板是个性情中人。”朱安说，汶川地震时，在映秀震中，一位年轻的员工与公司失去联络。整整一周，陈利浩大部分时间都在上网、找线索、发邮件，托人问遍了当地每一家医院，最终还是未能找到。“以后对他的家人要做到同他在时一样。”陈利浩这句话让朱安记忆犹新。

    陈利浩不抽烟、不品酒，迫不得已要打高尔夫球应酬时，他总是刚挥几下杆就逃回大厅，抱着笔记本上网。每当有人对他说起“珠海富人圈那些事儿”，他总是摸不着头脑。买房买车去会所的话题，和他半句也聊不下去。

    “他用独特的方式影响别人。”他的一位朋友表示。

    有人说陈利浩在作秀，他不否认。“作秀也要看动机，我没谋取私利，秀得问心无愧。”

    “本质上人应该孤独。”陈利浩说，骑着他的自行车，在马路上晃晃悠悠地前行。

    “真正的能人是有能力帮助更多的人。”吉林大学珠海学院教师胡海艇说。前年，陈利浩出资100万元举办社会调查活动，利用网络平台征集市民对珠海发展的建议。

    陈利浩又把收集来的“民意”印制成《金点子荟萃》，分发给政协委员看。去年，珠海市人大政协的议案提案和这本小册子重合率十之八九。

    今年九三学社为全国两会准备建议，陈利浩拿出新课题：“公职人员名单管理制度及配套措施”。

    他是冲着“官员财产核查”去的。这个问题严肃而棘手，抢麦帮不上他，踩单车更帮不上他。他不得不一趟趟地飞北京，和官员、学者、媒体人研讨。

    这份建议的构想源于他上市公司高管的身份，“国家对我和我家人的股票交易监控很严格，很有效啊，我觉得可供借鉴。”

    他的想法是联网银行、证券、房产等部门，对公职人员登记的本人及家属财产实施“名单管理”，定期报送加密的清单。如遇异常情况，系统自动报警，直接传送到中纪委。“就像在关键路段安装摄像头”，陈利浩比喻说，既避免了暴露隐私，又能减少人为干预。他不断强调“这种措施能缓解财产公示的压力。”

    陈利浩的建议被列入九三学社全国两会大会发言目录。“王岐山也听过。”陈利浩说，在出席全国两会联组会议时，中央政治局常委、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书记王岐山听完发言后指示，要求将这个方案进一步研讨和完善。

    北京大学宪法与行政法研究中心主任姜明安评价道：“在我看到的所有关于防腐体系的建议中，还没有一个方案比这个方案更完善。如果说效果，假如原有的措施是百分之十，这个方案就是百分之五十、六十。”

    一周前，针对这份“思想成果”，一场学术讨论会在北大召开。陈利浩站在U型桌前，为专家们介绍他的方案。在开场白“我是个IT民工”后，会场内不断有会心的笑声响起。

    这位IT“民工”语速很快，但声音不大。他会帮女士开门，爱笑，爱说谢谢。看娱乐节目，他会感动掉泪。员工们都叫他“陈工”，他不太对人发脾气，只会谈怎么解决问题。他把自己定位为“员工最可以与之争论的人”。

    如今，珠海常有这样一景：下班路上，有员工把汽车开到他跟前，摇下车窗喊：“陈工啊！”

    “嗨！”陈利浩笑着，朝员工挥挥手，骑行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