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台下面,是几十张年轻的面孔。经过了若干年应试跋涉后,作为winner,他们坐在了大学的校园里。望着他们的眼睛,我不禁思忖:选修这门奇怪的“影像中的生死学”课,更多的是因为他们对死好奇呢,还是对生感到迷茫?
不管大学是否打算回应,年轻的生命在大学里除了要学习日后谋生的套装知识,也开始了让人焦灼的找寻:我是谁?我来自哪里,又该往何处去……
这样的找寻需要一个坐标点吗?
其实一直有一个坐标点在那里,只是它神神秘秘,隐而不显,那就是死亡——每个人最终的结局,虽然无法预知它何时显形。
开设这门特别的课,就是想用一种特别的方法,非灌输,甚至是非讲授的方法,和学生们一起找寻——因为,在死亡来临之前,我同样无法结束自己的找寻。
在第一次课上,我请每个同学写一篇《死亡离我有多远》,我想通过他们的文字,听到他们的生命故事。
有男生说,死亡离我还有50年,因为中国男性的平均寿命是72岁。有女生说,死亡离我90公里,这是汶川大地震和她的距离。还有学生劈头就是一句,“我已经死了,被现在的教育杀死了”。更多的同学,被这个题目逼进了一种回忆:那些爷爷奶奶的、外公外婆的故事,那些表叔表哥的、熟人生人的故事。
这些故事原来已经在他们的生命中沉没了,或者从未被在意过。是写作,激活了那些鲜活的细节,那些深沉的情感,那些乡土的味道,那些季节的气息。
于是,孤单着的生命掉进了一张网,一张由血缘、亲情、乡土、习俗编织起的网。这张网也许曾是他们想挣脱的,书写却让他们发现了这张网原来承载着自己的一部分,斩断了与这张网的联结,我从何来?我又该何去?
事实上,结束这篇文章,我也将带失忆的老妈踏上回乡之旅。虽然老宅已经住上了新贵,但熟悉的乡音、舌尖上的美食、尚健在的同学,会不会让她想起遥远的往事,感受到自己就像枝条一样生长在一棵大树上,这棵大树又扎根在江南水乡肥沃的土壤里?
舅舅80岁生日促成了我们的返乡之旅,也让已遍布海内外的大家族有了相聚的机会。到荣宝斋为舅舅买了一份特别的礼物:一对毛笔,一盒印泥,写了一副贺联:伐木北大荒,伐来椽笔写人生;寻根海内外,寻得谱牒传家世。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舅舅就四处找寻“文革”中失落的家谱,历经几年,终于在美国犹他州家谱图书馆中发现。前几年,舅舅去美国探亲,在犹他州家谱图书馆见到了这份家谱,那是多么熟悉的小楷手书啊——正是他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外祖父,于1931年亲手抄写的。我猜想那一刻,作为陆家的长子长孙,他一定有一种使命达成的感觉。
根据家谱记载,我家代代延续,已经有2300年的历史,这是一条多么长的血脉啊。
当城镇化、全球化,让人们从血缘地缘的网络里出走,去寻找更为广阔的人生时,或许有一天寻根会成为一个反向的热潮。因为,漂泊的生命不能没有根,生命永远有着找寻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