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90年代,基层学校和教师为改变日益猖獗的应试教育,提出了素质教育的概念。但它的内涵外延一直不清,人言人殊。1999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深化教育改革全面推进素质教育的决定》正式确立了素质教育的地位,将其定义为“以培养学生的创新精神和实践能力为重点”,但并没有解决问题。学校教育中“两张皮”的现象日益严重,基层的说法是“素质教育轰轰烈烈,应试教育扎扎实实”,素质教育成为不断升级的应试教育“美丽的花边”、成为附加的向外人展示的文艺体育活动。多年来,我国改革应试教育弊端、开展素质教育的成效不彰,我们的基础理论如何解释这一现象?除了考试评价制度、重点学校制度等需要改革,我们的教育哲学存在什么样的问题,是否需要反思和转变?
原因之一,“素质教育”并不是具有理论内涵、能够覆盖和解释复杂教育现象的教育哲学,而是一种工作性的提法。应试教育则有明确的哲学基础,它是20世纪之前形成的学科中心、知识本位的传统教学,将知识传授作为学校教育的核心,形成“课堂中心、教师中心、课本中心”这样的金科玉律。它与唯书唯上的科举教育传统相结合,孕育了当代应试教育这样的怪物。显而易见,以人为本的教育指向了一种全新的教育哲学,以每一个学生为本、以学生的健康成长和终身幸福为本的教育,一定不是死读书、读死书的,不是以考试和分数为本,而是生活本位的,即围绕青少年成长的各种实际需要组织教学,是一种“为生活做准备的教育”,这就是陶行知所倡导的“生活教育”,它源自杜威的教育革新。
20世纪初,杜威领导的进步主义教育运动奠定了“儿童中心”的全新价值,超越了学科中心的传统,构建了以人为本的教育学。1918年,美国改革中等教育,明确中学不应成为大学预科,而应当是面向大多数人的教育,即“为生活做准备的教育”。美国中等教育改革委员会提出著名的“七项基本原则”是:健康、公民的权利和义务、有价值地利用闲暇时间、有效的家庭成员、基本学习过程的掌握、合乎道德的品质、职业训练。在这种表述中,传统智育的内容仅占七分之一。新的教育理论是“经验中心”、“社会中心”、“在做中学”等等。西方教育由此从传统进入现代。
陶行知的生活教育理论脱胎自杜威,却是在解决中国的教育问题中形成的。陶行知将生活教育定义为“给生活以教育,用生活来教育,为生活向前向上的需要而教育”,提出“生活即教育”,“社会即学校”,“教学做合一”等命题。他反对死读书、读死书、培养少爷小姐书呆子的教育,主张“在劳力上劳心”。他认为学校不是“升学补习班”,也不是与社会隔绝的“孤岛”,新的教育应当与民众亲近,与自然万物亲近,经验和实践是与书本同样重要的学习。他反对科举教育和照搬西方的“洋化教育”,主张普及教育应当省钱、省时间、通俗和实用,是一种“粗茶淡饭”、“家常便饭”的教育。生活教育的反面就是升学教育、应试教育,其基本特征就是“与民众生活无关”,只对考试升学有用。因而,陶行知的生活教育对于矫治应试教育具有很强的针对性。从根本上治理应试教育,生活教育要应对的基本问题,就是改变学校与社会、教育与生活、书本与实践相脱离的弊端,重建学校与社会、教育与生活的关系。
中国的教育现代化,需要完成由知识本位到学生本位、由学科中心到生活中心的实质性转换,它必然意味着学校教育的生活化、人文化、社会化和社区化。改革开放以来,生活教育在农村和中小学教育中的实践,创造了以山西柳林县前元庄实验学校通过村校一体化和“三教统筹”,“一个学校致富一个乡村”的典型经验。近年来,吉林抚松县仙人桥中学开展的生活教育实践,提出“应当提供适合孩子的教育,而不是让孩子来适应我们的教育。”学校因地制宜,就地取材,以阅读促进教育改善,将那些缺乏良好习惯、行为粗野的农村孩子培养成“语言文雅,行为儒雅,情趣高雅,心灵美雅之人”,使之成为农村孩子走向社会、安身立命的“通行证”。他们的教育目标是“为18岁做准备!”
作为能够统辖教育基本问题的顶层理论和现代教育哲学,生活教育不仅对于克服应试教育弊端具有很强的现实针对性,而且可以引领面向未来的教育发展,成为指导教育改革的重要的思想和文化资源。中国的教育现代化,需要这种高屋建瓴、能够统辖教育现代化基本问题,既能够指导现实、又面向未来的新的教育哲学。作为我国自己的科学的、民族的、大众的现代教育文化,“生活教育”无疑比素质教育更具理论性和科学性,应当成为指导教育改革的基本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