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军区某工程指挥部炸礁队是中国军队序列里唯一成建制的炸礁部队。他们的主要任务就是为修建军用、民用港口码头炸掉海底礁石,以及开辟水下通道。炸礁部队组建29年来,他们在立下赫赫战功的同时,却又鲜为人知。
5月4日,笔者登上海钻203平台船,目睹了坚硬的礁石是怎样被炸礁官兵“捏碎”的。
要攀着悬梯才能到达工作点
5月4日,青岛某海港。203平台船就在离海岸约1海里处的海域施工。
上午9时到达码头,笔者穿好救生衣,戴上安全帽,却不见与203平台船之间唯一的交通工具——交通船。当天预报海浪2~3级,应该算是不错的气候条件,但交通船上的班长聂少雄说,这片海域暗涌很多,现在坐船去平台船很危险。
在与同行的某工程指挥部三大队政委杨硕反复商量后,笔者终于登上了交通船。大约20分钟后,交通船靠近了203平台船。
近看才发现,整个平台船就像一个小一号的海上石油钻井平台。一条3米多长的悬梯从平台船垂下,来人得靠悬梯才能上平台船。
此时,交通船在涌浪推动下晃动得厉害,很难抓到悬梯,笔者心里不免发怵。
“我先示范一下怎么上。”只见杨政委抓住悬梯,两脚腾空麻利地上了平台船。笔者也学着杨政委的动作,手脚并用,吃力地向上爬,在平台船上战士们的帮助下,艰难地登上了平台船。
聂少雄说,炸礁队的官兵每天早上6时准时乘坐交通船来到平台船上开始施工,晚上6时才进行换班,中午饭靠交通船送到平台船上来。
平台船上无遮无挡,虽然已是春暖花开,可海风吹过,还是寒意逼人。炸礁队副队长、海钻203平台船船长邹维兴说:“你来的季节好,要赶上冬天和夏天那才叫痛苦。”
“平台船上夏天像烤箱、冬天像冰箱”,邹维兴告诉笔者说,三伏天,甲板温度能到60摄氏度,因为没有遮挡还必须穿特制的厚底鞋和防晒伤的长袖作训服,大多数人都捂出了痱子、烂了裆。要是赶上冬天,气温低至零下20摄氏度,海风吹在身上跟刀割一样,必须不停工作才能抵御严寒。海水溅在身上立刻结冰,一个班次下来,每个人身上都能敲下一脸盆冰。
203平台船是一个长约20米、宽10余米的浮箱式作业平台,平台船的4个角上有4根钢柱桩腿,每根钢柱桩腿高33米,平台船能够在海上立足,靠的就是这4根桩腿牢牢地钉在海里的礁石上。每根桩腿上都有一个液压系统来控制平台的升降。邹维兴介绍说,这是一条没有动力的平台船。炸礁队共有4条平台船,现分布在浙江、福建、山东三省,海钻203平台船是其中的一条。
正说话间,钻机转动起来,强烈的噪音让人难以忍受。邹维兴说:“这个噪音测试过,有120分贝”。惊讶之下,笔者看官兵们却没有一点反应,显然早已习以为常。
每次转场都是一次海上历险记
笔者采访中得知,“五一”节前,他们刚刚完成青岛女岛港扬帆造船厂码头的炸礁任务,经过一天的海上长途跋涉,拖航转场来到这里,展开施工还不到3天。
“这么个庞然大物是怎么运过来的呢?”笔者问。
“这相当于汽车抛锚失去动力后,再找一辆拖车拖着走一样。”邹维兴打了一个形象的比方。
拖航前,要先把支撑平台船的4条桩腿收起来,并进行捆绑加固,这样平台船就如同一个大浮箱一样漂在海上了。同时,还要对船上的机械设备进行加固,有的则需要用电焊将其焊接到船体上,防止在拖航过程中,由于风浪太大而掉入海中。
由于平台船没有动力,在海上拖航来不得半点马虎,稍有不慎就会船毁人亡,必须要24小时有专人值班,观察拖航过程中平台船的动向,随时处置可能突发的险情。
邹维兴忘不了2011年10月13日遇到的那次险情。那天,203平台船从长门岩岛拖航到青岛港某码头执行炸礁任务。夜里11点,船行至青岛外海航道,突然起了风浪,平台船随着波浪上下颠簸,并且在海里原地打起了转。
邹维兴立马跑到船头查看,发现缆绳的另一端已经与拖船脱离,而拖船还全然不知,越走越远。邹维兴赶紧拿起高频喇叭与拖船联系。由于风浪太大,租借的又是地方民船,船主怕失去动力的平台船将他们撞沉,拒绝继续拖航,扔下他们独自找避风港去了。
此时,失去动力的平台船如同一片树叶在海上左右飘摇,邹维兴发现前方约500米远的地方隐隐有座孤岛,平台船一旦失去控制冲向孤岛,后果不堪设想。他立即组织人员将两个重达两吨的铁锚放下,直到铁锚下沉60多米后,终于挂在海底的礁石上,平台船这才慢慢地停了下来。但大家悬着的心并没有放下来,因为平台船正处在主航道上,进出青岛的货轮都要经过此地,如果有轮船经过,危险随时可能再次发生。
邹维兴立马向大队长单忠鹏报告情况,单大队长立即打电话向附近的青岛警备区船运大队求救。在海上漂泊一个多小时的官兵,看到船运大队的救援艇后,都拥抱在一起哭了。
在礁石上打钻也是高科技
边看边聊,笔者渐渐明白,海上炸礁,简单说就是用钻机在一片礁盘上钻孔,再向孔里装炸药引爆。
在海底的礁盘上钻孔是个想起来难、做起来更难的事。邹维兴向笔者说起了2011年8月在长门岩岛为守岛官兵修筑码头时炸礁的情景。
长门岩岛仅有0.16平方公里,无淡水、无居民、无航班、无常明电,海底有一层鹅卵石异常坚硬,钻头很容易被夹住,这就是钻孔时最头疼的夹钻。遇到夹钻,钻机手一天也钻不了一个孔。为确保在春节前完成施工任务,让军嫂们能够上岛探望守岛官兵,炸礁队把最好的钻机手李志伟和赵洪胜调到203船。经过反复试钻,凭着多年的经验,他们决定采用“轻冲击强冲洗”的方法,最终解决了夹钻的问题。
“其实这都不是最难的。”邹维兴说,只要能架上桩腿,再难钻的孔,咬牙钻下去总会钻成。可要是海域水太深,在漂浮情况下钻孔,那才真是“让人头疼”。别看钻机套管有1吨多重,可在海水冲击下它直打漂,钻头没法固定,钻孔也就无从谈起。
当然,办法总比困难多。笔者在采访中得知,漂浮作业虽然难,但也恰巧是炸礁队的绝活,国内51米的最大水深漂浮作业纪录就是他们在2007年创造的,至今无人超越。
站在钻机一旁,笔者看到随着钻杆高速旋转,石碴不停地从套管上的小孔喷涌而出。
邹维兴自豪地告诉笔者,别看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排碴口,那可是一个改变历史的革新。
原来,炸礁队第一艘平台船是从国外引进的二手装备,排碴口位于10多米高的钻机套管顶部,高压水柱冲出的泥浆和石碴如同“泥石雨”从天而降,一个班次下来,钻机手就成了“兵马俑”。一年四季,无论酷暑严寒,钻机手只能头戴安全帽、身穿防雨衣、脚蹬长筒靴作业,苦不堪言。
能否将排碴口改在套管底部呢?一天,战士王文江突发奇想。征得领导同意后,他在套管下部挖了几个孔,结果泥浆再也不会从上面喷涌而出了,钻机手从此告别了挨“泥石雨”淋的历史。一个小小的钻孔,带来一场行业上的变革,自此,国内外生产的所有钻机都使用了这一小革新。
谈起炸礁队的小革新,邹维兴如数家珍。“防涌浪气缸”开创了炸礁行业大涌浪条件下施工的先河;改装的“锚机液压刹车系统”,提高了平台船定位的精度;在空压机传感器外抹上黄油,使得这一易损部件连续运转7年无故障。
特别是近3年来,炸礁队官兵先后荣获军队科技进步奖8项,中国工程爆破协会科技进步奖4项,12项技术填补了国内空白,成为引领炸礁行业技术发展的“排头兵”。
“炸礁不怕死、怕死不炸礁”
在钻机工作的同时,笔者看到在一张木头桌子前,两名战士也在忙着作业。询问后才知道,他们是在进行炸药和雷管的组装。
一名战士手里拿着直径10厘米的厚塑料袋,另一名战士将乳化炸药药柱放入袋中,每个药柱长约30厘米,放入3个药柱后,中间放上导爆管雷管,而后再加入药柱,最后,把导爆管引出来,用绳子把塑料袋口扎紧,一个孔的炸药就做好了。
爆测班班长许高华告诉笔者,炸药用量需根据钻孔的深度和礁石的硬度而定,使用的乳化炸药是在水下爆破使用的一种专用药柱,如同橡皮泥一样,防水性能比较好。连接雷管的导爆管长度,也是根据施工需要让厂家订做的。导爆管的长度和里面装的药量不同,爆破的时间就不同。根据这一原理,在水下就可以实施一个船位的爆破,即多排爆破孔可以同时起爆,而互不影响。
谈话间,钻机的轰鸣声戛然而止。只见钻机手刘立才麻利地操作操纵杆,把钻杆徐徐地从套筒里提了出来,一个炸药注入孔已经完成。4名战士托着装填好炸药的塑料袋放入套管,这个塑料袋呈圆柱状,足有3米长、20公斤重,靠着炸药自身的重力,可以迅即沉入套管底部。
紧接着的一幕把笔者吓了一大跳。只见许高华拿起一根竹竿,双手用力把竹竿向下捅了捅。笔者问:“你捅的可是炸药,没危险吗?”
“没关系,这些炸药用电力和强冲击才能引爆。”他边捅边向笔者介绍,这样做的目的是检查一下炸药有没有沉到爆破孔的底部。边捅他还边向笔者讲述起使用竹竿的诀窍,在选用竹竿时,一般要选用较长的,而且在使用时要用力把住,因为竹竿在水中浮力较大,容易反弹,如果选短的竹竿容易把人打伤。
检查完毕,两名战士向套管里放了些石子,防止装填进去的炸药在海水的作用下重新上浮。
笔者问:天天这样与雷管炸药零距离打交道,你们不害怕吗?
“刚开始有点怕,时间长了、熟练了就不怕了。”许高华淡淡地说。
这种“不怕”不能掩盖炸礁队官兵经常会面临的生死考验。比如,那次“排哑炮”。
2005年5月,炸礁队参加上海洋山深水港航道炸礁施工,由于乳化炸药在高水压条件下钝化拒爆,出现哑炮,不及时排除就是大患。面对埋在海底的3吨巨型“水雷阵”,炸礁队官兵没有退缩。
“上了平台船,就闯鬼门关。同志们,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时任队长牛德光一边动员一边抽组突击队员。
排哑炮要在原先埋好的炸药附近错位打孔,实施诱爆。不到半个篮球场的范围内,已经打孔60个,再打孔,钻不好就可能触爆海底炸药,难度非比寻常。
参加突击队,意味着直面生死,但没有一人退缩,众人纷纷要求参战。
最后,14名业务精湛的骨干被留下。
一切工序就位,谁来担当钻机手呢?几名操钻手都来请战。
“朱清洲,你上!”牛队长点将,经验丰富的上士朱清洲临危受命。
朱清洲开动了钻机。
稳住!千万要稳住!朱清洲反复告诫自己。
每下钻一寸,官兵们的心都要上悬一分。
打着打着,钻机突然往下一坠。
“不好,打到老孔了!”说时迟,那时快,朱清洲猛提钻头。好险!
擦一把汗,朱清洲缓了一下神,重新开动钻机,钻杆一点点进入礁石。就这样,他们硬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又成功打下20个孔。
装药,引爆,哑炮最终被成功排除。
许高华告诉笔者,我们队里有一句从建队时就流传下来的话,叫“炸礁不怕死、怕死不炸礁”。
海上巨响成为庆祝青年节的礼炮
下午5时,最后一个炸药注入孔钻孔完毕。
这时,负责指挥的邹维兴把人员集合起来,对任务进行了详细分工。大家按照任务分工,迅速进入各自的岗位展开作业。
203平台船被移至离爆破区域100余米远的安全位置。警报响过后,许高华将手中的导爆管接到电子起爆器上。
“5、4、3、2、1,起爆!”随着邹维兴一声令下,许高华果断按下起爆器。
一声巨响,24个孔的炸药齐爆,280多平方米范围内的礁石被炸碎。
爆炸响过3分钟后,海面归于平静,测量员季华手里拿着测深仪,乘坐交通船迅速赶往爆破区域,测量、记录、比对……一气呵成,然后他用对讲机向邹维兴报告:“爆破成功,未留浅点。”所谓无“浅点”爆破,就是水下爆破一次达到要求深度,礁石被充分炸开。平台船上一片欢呼声。
此时,夕阳西下,火红的晚霞映照着官兵们黝黑的脸庞。今天是五四青年节,12个多小时的奋战之后,这些炸礁官兵的脸上依然洋溢着青春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