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辛丽荣是个懂“市场”的生意人。她经营着一间面积近200平方米的商铺,年营业额近20万元。在中国青年报社“报道对象回家”活动的现场,她顶着一头烫染的短发,讲话就像拨算盘珠一样噼里啪啦地往外蹦。
这种“市场”头脑在27年前已初露端倪:那时,她经营一间小小的玻璃店,开业第一天挣了120元,相当于普通工人小半年的工资。她干脆地告诉外界,自己一年下来能挣好几千元——这可是一个天文数字。
但在当时,“市场”的意识却给她带来了争议,尤其是在和她的哥哥、大连第一个镶玻璃个体户辛福强相比较的时候。
作为辽宁省劳动模范、全国优秀个体劳动者,辛福强处处“以雷锋为榜样”,愿意骑着自行车跑几十公里帮人镶玻璃,还曾经为400多户军烈属、五保户、贫困户免费或减价服务。20岁那年,他因病去世。
接管哥哥玻璃店的辛丽荣,却用一种截然不同的方式经营生意:她坚决不离开店面免费服务,也坚持绝不做赔本生意。她自豪地告诉前来采访的中国青年报记者马役军,自己干一个月的收入,“比哥哥干一年还挣得多”。同时,她也坚定地表示,攒下来的钱,要帮哥哥还上欠下的医药费。
以当时的眼光来看,敏锐感知市场的辛丽荣有些过于“现实”了。马役军事后回忆,尽管他在采访时受到了巨大的震撼,但实际上,他连这篇稿子能不能见报都拿不准。
《中国青年报》曾在1982年和1985年两次在头版介绍辛福强的事迹。1986年11月15日,报道辛丽荣的《福强玻璃店的新主人》同样被刊登在报纸的头版头条上。有人评论说,这是中国新闻人物写作从“神”向“人”转化的一个关节点。
27年后的今天,辛丽荣承认,哥哥辛福强的确更像一个“神”。他“宁可自己吃不上饭,也要让别人吃上饭”;更重要的是,他把铁路工人的铁饭碗让给别人,成了一名个体户——在当时的人们看来,那是“待业青年”、“混混儿”,甚至是劳改、劳教释放人员才会从事的工作。
“过去说我们是个体户,我都不敢承认,多丢人啊!现在可不一样了。”辛丽荣得意地竖起大拇指,冲自己晃了晃,“我是做生意的,老板!”
从小姑娘到中年人,辛丽荣对市场的头脑始终灵敏。她有声有色地经营玻璃店,并且在市场里寻找新的机会。1995年,玻璃店原来租用的小商铺碰到了拆迁,她立马想到,应该给自己的店买下一间固定的商铺。
“自己做生意要有个固定的地方,不然几年下来,光给房东挣钱了!”她连珠炮般地说,讲话速度和头脑反应一样快。
很快,她买下一间近200平方米的公建房;再后来,镶玻璃的生意不赚钱了,她又兼顾着经营宠物用品,甚至还加盟了一个给学生做桶饭的食品店。与此同时,她以“个体户联合会”的名义,为北京亚运村建设捐款,并且捐助了西藏的一所小学。
这个曾经被批评为“太现实”的生意人,如今却被更多地评价为一个热心公益、有奉献精神的人。那些遵循市场规律的观念已经变得像常识一般理所当然,人们更愿意谈论她几次为灾区捐款、捐助失学儿童读书。
“我们家骨子里的传统都是要帮人。但我哥哥是用尽全部力量去帮助别人,我是先储备力量,然后去更好地帮助别人。”辛丽荣说。
人们总拿她和辛福强比较,而在她心里,始终怀念着哥哥。访谈时,提到哥哥辛福强,她忍不住流下了眼泪。事实上,镶玻璃的生意早已不再赚钱,需要靠别的生意来贴补,但她始终坚持开着这家玻璃店,因为那是哥哥的事业,她要把哥哥的精神传下去。
她说,如果哥哥能活到现在,他一定会带着自己远大的理想,跟上时代的步伐。
30年的时间,时代早已大步前进了。辛福强当个体户的年代,“个体经济”还带着令人警惕的色彩。有人担心个体户有迈向“资本家”的危险,还有人指责个体户“投机倒把”。
1982年,《中国青年报》曾为辛福强的报道配发评论《摘掉“左”的眼镜》。评论说:“有些人总是戴着‘左’的眼镜看待个体经营者。说他们是‘小商小贩’,是‘不务正业’,是‘资本主义尾巴’……希望那些戴着‘左’的眼镜的同志,看看辛福强同志的事迹,端正一下自己的眼光吧!”
在那之后,1984年,十二届三中全会宣布,要大力发展社会主义商品经济。1992年,十四大报告明确提出“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中国从计划经济体制艰难转身,迈向市场。
当然,也有一些东西被时代前进的步伐远远抛下了——包括“个体户”这个特殊的名词。辛丽荣如今被人们称呼为“老板”。在4月26日的活动现场,除了宣读资料的时候,“个体户”3个字再没有一个人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