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学者艾恺著有《最后的儒家——梁漱溟与中国现代化的两难》一书,1980年,艾氏为印证事实,订正该书未尽正确、周详之处,特来华专访梁先生,长谈十余次。
谈话中,梁先生论述了儒家、佛家、道家的思想特点及代表人物,回顾了一生重要的活动,也回忆评论了同时代的诸多政治文化名人,蒋介石便是其中一位。
梁漱溟早年没见过蒋介石,在《中国民族自救运动之最后觉悟》一书里,他说蒋介石跟袁世凯差不多,是军阀,是比较成功的军阀。据梁先生回忆,他与蒋介石第一次见面,是到南京参加第二届内政会议时,一见面印象就不好。怎么样不好呢,“就是他虚假”。
谈话的时候,他手里拿着笔和本,梁漱溟谈到一位在江北做救灾工作的朋友,“他就说:‘哦?很好,你这个朋友叫什么名字啊?’他把那个本子、笔递给我,‘你写下来’。我当然给他写下来了。他这个人就看出来有一种虚假,虚假就是‘谦恭下士’,很谦恭的样子,你的话我很注意,(笑)你说那个人名,你写给我看。自己拿着本子、自己拿着笔,好像听不清楚,你再写一下,其实他另外有个秘书啊,坐得稍微远一点,也记了,不一定他再记。大体上说这是头一次见面,头一次见面就是我感觉他虚假。” (《这个世界会好吗——梁漱溟晚年口述》)
第一印象不好,以后又有若干接触。在与艾恺交谈中,梁漱溟对蒋多是负面的评论:
“笨是不笨,如果说笨呢,他就是太自私。”
“他不信任人,从来说话都不算数。”
“他自己以为这样最得计,其实是弄得众叛亲离。”
“他在和谈上采取的方针、策略,就是他多占一分便宜就多占一分便宜。有一次,周恩来代表共产党让步了,让步了以为可以满足他了,他说还有一个问题,在这个问题上又让步了,还有一点,就是这样。他就是老是逼人……”
基于上面的种种观察,便有了下面带总结性的对话。
艾:“您觉得蒋介石对中国、对中国革命有没有什么贡献呢?我们已经谈到了他,尤其在抗战以后啊,实在不行,不过就是说他的整个事业了,会不会对中国有什么贡献?”
梁:“他最大的贡献哪,(笑)最大的贡献是给机会让共产党……他造成了共产党的成功(艾笑)。如果他这个人还有一点信用,人格还好一点,共产党打不过他啊。所以他最大的贡献(笑),就是造成共产党的成功(艾笑)。”(同上)
这可谓是有浓厚嘲讽意味的评论。作为国共之外第三方政治力量的代表人物,梁漱溟积极参与了那一段政治,他的话对后人分析总结历史、研究蒋介石当有一定的参考价值。历史学家可以循此有更细致系统的研究,进一步展开或是订正。
大致在那个时期,冯友兰有机会以联大区党部的名义给蒋介石写了一封信,蒋介石的反应和后来的行动可以对上面的评论给予一定佐证。
1943年秋季的一天,蒋梦麟邀请西南联大的国民党党员教授,到他家里座谈。谈话的内容,是国内形势。蒋梦麟说,陈雪屏就要到重庆去,当局必定问他联大的情况,大家有什么意见,可以谈出来,托陈雪屏带去。大家同意,以联大区党部的名义,给蒋介石写封信,表示一点意见。大家推举冯友兰起草信稿。过了几天,讨论信稿。信的大概意思是说,照国内的形势看,人心所向似乎不在国民党,要收拾人心,必须开放政权,实行立宪;清朝末年,清室不肯立宪,使国民党革命得以成功,可为殷鉴。这个信稿通过了,交给陈雪屏。又过了几天,区党部接到蒋介石的一封回信,说他很注意联大区党部的意见,并且说现在形势虽然危急,但有像联大的这些党员,相信可以转危为安。“蒋介石也说是要立宪,可是他所说的立宪,并不是我们原信中所说的立宪。在联大大部分的教授中,包括我在内,所说的立宪,是真立宪,真民主。当时我想,要立宪就要实行真正的选举。如果国民党不能得到多数票,只能怨它在二十年的执政中没有把国家办好,那就得把政权让出来,交给得到多数票的党派。可是蒋介石所说的立宪,是假立宪,是借立宪之名,以巩固他的地位。他所要的选举,是以选举的形式使国民党的专政显得合法。在抗日胜利以后,他果然照着他的意图实行‘立宪’,假的就是假的,它是不能解决真问题的。”(冯友兰著《三松堂自序》)
这不免让人叹息人心的复杂难测,听了真话且说着要去做,但大方向是否一致,能否真正实行,仍然很复杂。
一个政治家和他代表的集团,要克制私欲,顺乎民心,顺应时代潮流,才能有一定作为。
张天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