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谢旧金山

    2012年6月22日22时19分，时年15岁的浙江衢州女孩叶梦圆在她的腾讯微博里写道：“人永远不知道，谁哪次不经意的跟你说了再见之后，就真的不会再见了。”

    1年多以后，她踏上了飞往旧金山的飞机。这句不经意的话，无可挽回地成真。

    美国旧金山时间7月6日11时36分，韩亚航空公司一架波音777型客机在旧金山国际机场降落时失事，燃起大火。全机组141名中国籍乘客中，两名浙江少女遇难。她们是17岁的王琳佳和16岁的叶梦圆。

    “记得回来挖出我们的许愿瓶”

    7月7日，拥有928万多名“听众”的蔡奇在腾讯微博上发出了两个哭脸图形：“悼念在韩亚航空客机失事中遇难的两位浙江籍女学生！”短短两天，阅读数达1653万次。

    王琳佳和叶梦圆的初中时代，都是在江山市城北中学度过的。她们一起为成绩烦恼，也有算算星座、看看《爱情公寓》的开心。

    “初三的时候，王琳佳就坐在叶梦圆前面，她俩坐在教室最前面的两排。”同学徐欣楠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她难过得不想多说。

    2012年6月17日，初三毕业的她们在操场边的草坪里埋下了自己的许愿瓶。王琳佳戴着黑白粗框眼镜，扎着高高的马尾，穿着天蓝短袖T恤、白校裤，拿起军绿的铁锹，往深坑里填土。

    当时，男孩女孩都没有互相看对方写了什么。“说好10年后回来挖的，里面是我们初三时写的理想。”

    然而，徐欣楠再也没法从两个好朋友口中问到那瓶子里的秘密了。7月7日深夜11点多，她发出了一条给天堂的微博：“要记得回来挖出我们的许愿瓶，还有9年了！”

    叶梦圆被男生同学爱称为“超级赛亚人”（某漫画作品中的超人形象——记者注）。她还用软件给自己做了个艺术签名，天天在网上发搞笑或音乐的视频。

    这个开朗的姑娘，关心的不只她自己。今年4月19日，她为“临近中考的你们，加油。”4月23日，叶梦圆在微博上为雅安“加油”。

    逃出客舱的路上没看到王琳佳和叶梦圆

    到了高中，让两个好朋友惊喜的是，她们依然是同班。王琳佳当上了班长，叶梦圆也是学生干部。

    当叶梦圆6月27日生日时，她收到了60份“空间礼物”（一种网络虚拟礼物——记者注），高兴地留言：“满满的都是你们的祝福，这个生日真的很开心！”

    在她16岁生日后的第8天，叶梦圆最后一次挥别家人，和王琳佳一起踏上了去异国的航班。

    叶梦圆离开前发出的最后一条微博，意义不明：“444444。”到截稿时止，有24890位网民在这句话下面流泪、留言，埋怨这个“傻孩子”，“怎么不说点吉利话”。

    她们要去的，是江山中学英语文化夏令营，为期两周。和王琳佳一起学书法的邻居王任远，无法忘记她出发前兴奋的那句：“我要去美国夏令营了！”

    根据乘客徐达的描述，他们乘坐的是从上海浦东到仁川机场的OZ362航班、和仁川到旧金山国际机场的OZ214次航班。“除了最后降落，客舱服务还是不错的”。

    这架韩亚777-200的经济舱采用每排9座3列的布局形式。徐达记得经济舱至少有两仓，他在飞机前行方向右手靠窗倒数第4排。“当初在韩亚航空队网站上订票时，大部分座位都不可选，只得选了靠近机尾的座位。”而目前，我们尚不知道两个女孩坐在哪里，是否也是像上学时坐在前后排。

    徐达记得，当飞机下降到接近机场时，机舱里渐渐安静，机身偶尔抖动。“在看到跑道的堤岸前，只有一次感觉比较强烈的突然下降，像是气流下压的作用。然后就看到了跑道的堤岸。”

    来自江山中学的一名林姓同学是幸存乘客。据他回忆，直到这时，十多岁的少男少女们还在兴奋地看着窗外，等待“飞机降落，然后开始我们的夏令营生活”。

    但让徐达感觉不太妙的是，从窗户看到的防波堤很高，而飞机离海面很近。“刚这么想，我就听到发动机突然开始加力怒吼，心里一下子就沉重了，不禁嘀咕了一下：别是要出事啊。”

    这时候，这个具备多年“飞的”出差经验的男人，下意识地把左手撑在了前排的椅背上。而两名第一次出国的少女，大概难以具备这种反应意识。

    正在此时，所有人“听到身后一声巨响”，徐达的下巴直接撞到胸口，然后额头重重撞上了小桌板。

    “然后舱内声音突然加大，感觉到飞机在剧烈颠簸中滑行，舱内也开始有尘土飞扬。滑行中也闻到了刺鼻的味道，像是金属摩擦燃烧。然后我看到前面一个舱有火花在闪，氧气面罩已经掉下来了。”徐达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坚持住！毕竟已经在陆地上了，飞机停了就算是捡回了一条命啊。”

    在他的记忆中，飞机很快就停了下来。机舱里黑洞洞的，头顶的行李舱都没有打开。徐达“一下松了下来”，连儿子在身边大喊“爸爸”都没有反应过来。

    在撞击中，林同学受了一点轻伤。“机舱里都是灰尘，很暗，到处都是难闻的气味。舱内和舱外都在喷泡沫。说实话我首先想到是找眼镜，因为我的眼镜被撞飞了。”

    他和同学们是通过紧急出口逃生的。“飞机二次撞击后我们才跑出来，逃生秩序很好。”但在惊慌逃出客舱的路上，谁也没看到王琳佳和叶梦圆。

    QQ头像突然熄灭，再也亮不起来

    飞机失事消息传来时，所有看到这一不幸消息的中国人都震惊了，处在这场事件焦点中的江山市民更是彻底惊呆了。

    据乘客回忆，接受医疗救助、等候客车的时间长达数小时。在混乱中，两个女孩下落不明。很快，叶梦圆被确定已经“送到了医院”。但截至北京时间7月7日下午15点20分，高一十班的班长王琳佳依然了无音讯。

    在国内，同学们都快急疯了，在江山中学贴吧不断留言：“班长王琳佳，你一定要好好的！我们不会分开，我们还要开同学会，还要一起学习，我们班上拆了不要紧，我们都回来在一起！你是大熊猫啊！熊猫是国宝，不会有事的！我们所有高一十班的同学都在为你祈祷，为你担心！你一定会平安回来！到时我们大家都会给你一个大大的拥抱！”

    同学毛麒淇说：“我考试考了一辈子，从来没有奇迹出现过，但是我希望用这些没出现过的奇迹换她们一次奇迹，真诚的希望大家能祈祷奇迹的出现，就为了两位善良、纯真的女生。”

    同学“Prayer”很坚持：“说好的。7月底的同学会还没开。王琳佳必须回来。”

    同学们发现王琳佳的手机QQ一直亮着。徐欣楠截下了王琳佳头像亮着的照片。她全心祈祷：“要一直在线啊！”

    但是，年轻人的祈愿没能挡住死神。

    7月7日夜里，江山中学门前，蜡烛在黑暗中燃起了一个心形。眼泪颤抖着爬过一张张年轻的脸庞。他们猜测王琳佳的手机“一定是落在哪儿了，QQ头像现在还亮着，会一直亮到没电，然后突然熄灭，再也亮不起来。”

    7月8日下午5点至7点，江山中学学生自发到须江边为祈福。此时，女孩的QQ头像已经变成了灰色。

    一位男生在微博上说：“两天前，我应该拥抱你，哪怕被别人说我是占你便宜了。谁曾想同学会竟成诀别。”

    叶梦圆的手表还在同学手里，“说好你从美国回来，我还给你的”。

    她们两个，在学校里是“天天黏一块的”。从美国回来后，叶梦圆还要参与学校自管会宣传片的拍摄，“要在里面弹钢琴，还要一块出招新试卷，带下任广播站站长，还有主持准备好的电视节目……”

    学姐含着眼泪对她喊话：“我安排给你那么多工作还没完成，看你哪里跑！”却听不到调皮的回答。

    直到悼念时，才有同学知道，原来每个星期天，他骑自行车来学校时，听的音乐就是她俩放的。

    林同学和两名女生不同班，一直耐心地在微博上回答网友提问。他说不清楚救护车是否有碾压到中国女生。

    目前，他们由旅行社的接待人员和老师安排吃住，但是他睡不着：“没有知道事故真相，我不甘心。”

    有网友安慰他：“很伤心吧？哭出来吧！”而他回答：“她们不愿看到任何人哭。她们在我的记忆里一直都是微笑着的。请我们也微笑着活着，好吗？”

    亲口对她讲我喜欢你

    徐欣楠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王琳佳有一位妹妹，而叶梦圆是独生子女。

    7月7日，她们的家人领到了护照。韩亚航空官方微博8日19时58分发布：“遇难和受伤学生家属今天从江山市赶往上海，因至上海的路途中发生延误，到达美国驻上海领事馆办签证的时间也被推迟。为等待家属登机，我们对航班时刻进行了协调和变更，家属们刚刚已顺利登机飞赴美国。”

    7月8日早上7点多，王任远走在小区，看见王琳佳的家，“并没有什么不一样”。然而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

    上午10时59分，王任远写下：“云上琳佳请安息。我们没有理由面对未来胆怯。为了那些提前退出舞台的朋友。”

    王琳佳特别喜欢阿狸，一只火红色的卡通小狐狸。她转发了好多阿狸的话，对自己说：“我们辛辛苦苦来到这个世界上，可不是为了不美好而伤心的，我们生下来的时候就已经哭够了，而且谁也不能活着回去。所以，不要把时间都用来低落了。去相信，去爱去恨去浪费，去闯去梦去后悔，你一定要相信，不会有到不了的明天。”

    今年春节，王琳佳盼着下雪。她喜欢雪，喜欢打雪仗。不过她也惆怅：“考完了，寒假的快乐却迟迟不出现……”网友说从她的微博里，看到了一个“文艺范儿，感觉还有丝丝对爱情向往又感叹的姑娘”。

    去年7月24日，她也出去旅游了。不过在爸爸妈妈要求下，旅游费是她的手机。她遗憾地喊：“拜拜，亲爱的手机！”

    “所有的疑问，在某个明天，一定会有一个答案。”她曾写道。她生命的答案，是所有人猝不及防的。

    “Go”，这是王琳佳出发前发的最后一条微博。

    现在，两个江山小女孩的每一句微博下，几乎都有网友的自发悼念和祈福。

    今年，王琳佳在好友叶梦圆生日后第二天曾写道：“但愿记忆像霓虹，是不朽的证据。”7月8日，王任远对她留言：“朋友，你在我们的心中不朽。”

    她曾感叹：“现实生活没有彩排，都是现场直播。”网友对她说：“看到这句话实在是让人心痛。希望真的能够有另外一个世界，希望你一切都好。”

    叶梦圆说：“白天不懂夜的黑”，网友对她说：“生者不知死的痛”；她说：“为了不哭，大声笑！”网友说：“别哭，在天堂里也别流泪”。她说：“不要让飞翔成为翅膀永不磨灭的渴望。”网友说：“飞翔有可能磨灭生命。”她说：“今天雨特别多呢……”网友说：“因为天空在为你哭泣……”她说：“你耍赖……”网友说：“你也耍赖！说好的快乐呢？”

    这个从小练钢琴的姑娘曾抱怨：“现在耳边听到最多的话就是：快练钢琴！啊啊啊啊。”网友说：“没人催你了，所有人都哭了。”

    7月7日22时47分，爱笑的眼镜女生叶梦圆，看不到一条最特殊的微博了。

    一个男生对她说：“以后每一年我生日26号之后的27号，那一天， 我要为一个特别的人过生日！我会穿黑衣，带白酒，带鲜花，去墓地里找她，亲口对她讲生日快乐！我喜欢你！”

    本报北京7月8日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