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国政协副主席、中国科学协会主席韩启德是他的粉丝,著名作家叶永烈提亲时带着他以表明自己是“有为青年”,中国工程院院士程京得知自己能够为他著书立传,激动地表示荣幸……
作为科普界的“老前辈”,《十万个为什么》当之无愧。自从1961年初版首印以来,这套丛书的发行量超过一亿册。1998年,这部科普读物甚至荣获“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在这个由国务院设立的奖项中,他是第一个以科普图书的身份登上领奖台的。
如今,他再度出山。8月13日,少年儿童出版社将在上海举办新书发布会,宣布第六版《十万个为什么》出版发行。这套分为18个分册、字数达600万字的丛书收录了4500多个热点问题。
“老前辈”显然对这次重出江湖很看重:除了用印着小鸟、老虎等卡通图案的封面精心打扮自己,他还邀请21位中国科学院和中国工程院院士担任分册主编,并尽量少用晦涩难懂的专业术语和科学公式,让自己显得平易近人。
不过,在日新月异的科学技术面前,这位年过半百的前辈能否像从前一样,吸引青少年的目光,重回江湖老大的地位,还真是个未知数。
这部书一直跟国家重大事件联系在一起,也一直关心着几代中国人的生活细节
实际上,经过一年多的精心打扮,这位“老前辈”变得连自己都快认不出来了。
“我们并没有采取传统的保留三分之一、改变三分之一、增加三分之一的做法,而是90%都采用了新问题。”提到新版《十万个为什么》,负责编写统筹工作的少年儿童出版社副总编辑洪星范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
即将以全新面貌与大家见面的“老前辈”,看起来更像个老顽童:虽然2012已经过去,他依然对世界末日的话题饶有兴趣;看到热门大片,他会好奇“钢铁侠的盔甲是怎样炼成的”;“牛奶里为什么要加入三聚氰胺”、“为什么要用瘦肉精来喂猪”等食品安全问题,更是让他摸不着头脑。
半个多世纪来,人们总能从他身上找到时代的印记。
他的名字就来源于苏联流行的一本小册子。第一版《十万个为什么》的编辑洪祖业回忆,那本中文名是《十万个为什么》的科普读物,作者是苏联著名科学文艺作家伊林。这个名字启发了当时苦苦思索名字的编辑们。
这套旨在“打破教科书式束缚”的科普图书,起初以物理、化学、天文气象等学科划分成册,但出版时又加上了“农业”分册,时任少年儿童出版社第三编辑室编辑的洪祖业解释说,“因为正是大跃进的时候”。
他也曾被高涨的革命热情所感染。在1970年出版的第三版《十万个为什么》中,人们翻开第一册第一页就能看到这样的问答:“为什么我们计数的方法大都是十进制的? 1.因为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要胸中有数。2.因为手指头只有十根。”
“这部书一直跟国家重大事件联系在一起。”在2011年底举办的启动仪式上,韩启德院士指出,“1956年,党中央号召‘向科学进军’后,《十万个为什么》第一版出版;1995年,国家提出“科教兴国”战略,《十万个为什么》新世纪版(第五版)出版。”
相比宏大叙事,这套丛书更为关心几代中国人细枝末节的生活。
第一版《十万个为什么》集结了1483个“为什么”,包括“为什么汽水瓶一打开会有很多气泡翻腾”、“搪瓷的缸子为什么不能在火上烧”、“蚕宝宝为什么要吃桑叶”等如今看起来很简单的科学知识。其中提到菠菜豆腐不能一起煮,会产生草酸钙,对人体不好,没过多久就有人来信询问“我们单位食堂都这么做呀,到底行不行”?
另一篇解释镜子原理的文章,启发了几个河北灵寿县的残障农民。他们给作者叶永烈发来感谢信:“按照你所说的方法,银镜果然做成了。我们非常高兴,解决了我们几个残废人的工作问题,解除了我们残废人不能下地劳动的苦恼。”
“那个时候,镜子还是限量供应,很多人买不到镜子,就按书上的方法自己动手。”叶永烈对中国青年报记者感慨道。
这本起初只有32开大小的丛书,一经问世就引起轰动。《人民日报》用“不胫而走”来形容畅销的场面。到了第二版时,仅仅是审稿人就网罗了各个领域的大家——李四光、竺可桢、华罗庚、茅以升、钱崇澍、苏步青等。
当科普图书一直走下坡路时,谁还会看《十万个为什么》
不过,“老前辈”没工夫躺在功劳簿上睡大觉。对他来说,重出江湖面临着不小的压力。
有媒体观察,早在1999年,《十万个为什么》推出“新世纪版”的时候,销量就有所减少,“较之前上千万套的总印数大大缩水至50多万套”。
为了扩大销量,“新世纪版”《十万个为什么》在各地搞起签名售书活动,不止请来了第一版的作者叶永烈,还在各地选择“最大的新华书店”,并在门口挂起了红色横幅。“今年送礼送多少?送《十万》正好!”当临近春节时,各地推广图书的人应景地打出这样的广告。
“从2000年以后,科普图书一直在走下坡路。”洪星范坦言。影响科普图书销量的,除了无处不在的网络以外,还有越来越多的国外引进图书。
据洪星范介绍,从2008年开始,少年儿童出版社就有修订出版第六版《十万个为什么》的打算,但直到2011年才“下定决心,顶着各种压力也要做”。
在项目启动时,洪星范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女儿会不会喜欢看。在他的印象里,如今已经上小学的女儿,从三四岁时就喜欢看美国“探索频道”的节目。
这一回,“老前辈”干脆主动出击,向读者征集“为什么”。这套做法对他来说并不陌生。当第一版编辑工作起步时,洪祖业就拿着“16开大小,打着横线”的问卷到两所小学征集问题。当年,相似的问卷出版社总共印发了一万份,收回了七八千份问卷,“塞满了两大抽屉”。
2011年,新一轮的征集问题活动开始,除了问卷这个老法宝以外,“老前辈”还使出网络这个新武器。“海洋卷”的问题征集通知甚至贴上了同济大学海洋与地球科学学院的主页。
最终,“老前辈”得到了3万多条“为什么”。其中一些问题甚至把专家都给难住了。7月28日下午,一场《十万个为什么》阅读分享会在上海长宁区图书馆举行。虽然洪星范邀请了担任复旦大学脑科学研究院院长杨雄里院士,但是孩子们的问题还是很难得到标准答案。
“梦是不是彩色的?”“人失忆了以后,他的记忆去了哪里?”“鼻子为什么能闻到味道”……
在洪星范的记忆里,当天除了关于鼻子为什么能闻到味道的问题,杨雄里能给出准确的答案以外,“其他只能谈谈科学家最近怎么看的”。
而在把其中来自小学生的两万多条问题整理分析以后,上海师范大学教育学院方明生教授对其中一条尤其兴奋,“为什么茄子会浮在水面,而土豆会沉下去”?在他看来,这明显是有了生活经验才能提出的问题。
但根据方明生的定量分析,小学生并不是对每个领域都兴趣盎然。数学是得到问题最少的领域,只有0.29%,而“本以为问题爆棚”的计算机领域,提问数量也只有2%左右。
“这说明我们现在的教学中往往没有通过操作引起学生们对原理进行思考。”承担过两项与课程改革有关课题的方明生分析,“现在的孩子们都把电脑玩得很熟,但是没有人问一句,电子邮件为什么能快速准确地送到对方手中?”
普通的科学知识和科学前沿往往就差“为什么”这一步
对于洪星范来说,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对女儿的科学探索意识感到满意。“为什么会有地球引力。”在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女儿的提问让做了十几年少儿科普图书的洪星范愣住了,不得不赶紧去请教专家。
但让他惋惜的是,这种能力正在女儿身上慢慢消失。“每天晚上回来数学一张卷子、语文一张卷子、英语一张卷子,辅导完就九点半了,”洪星范感慨,“孩子一年级还能提出点问题,二年级就少了,三四年级就别想了。”
洪星范发现,女儿的问题普遍存在。与《十万个为什么》这个越老越“俏”的前辈不同,孩子们可能在成长的过程中迅速失去和科学玩耍的兴趣。
“小朋友们往往能提出来科学前沿的东西。”洪星范说。而在征集问题中,他发现发往中学的问卷往往没有收到很好的回应。
“年纪越大越不会提问,”洪星范说,“但实际上,普通的科学知识和科学前沿往往就差了提问这一步”。
为了调动这些正在丧失提问能力的孩子的积极性,躲在出版社幕后的“老前辈”还留有新的招数。
“新版书里,有相当多的问题并没有给出标准答案,”洪星范骄傲地介绍。
对于这种做法,少年儿童出版社编辑孙正凡很是赞同。除了图书编辑以外,他还有另一个身份——科学松鼠会的成员“老孙”。这个致力于科学传播的非营利性机构也参与了新版《十万个为什么》的编写。
“老孙”认为,传统的科普都是一种“知识型科普”,把科学看做一个神圣的话题,但实际上这是一种对科学的误解。
“科学不等于正确,科学是可以被证伪的,”这位天体物理学博士说,“只有打破对科学宗教般的虔诚,才能激发人们去思考。”
在第六版的《十万个为什么》中,“老前辈”就自己先认了一回错。据孙正凡透露,对于地震是否能预测的问题,这套即将推出的书给的答案是地震很难准确预测,面对地震我们更多能做的是普及防灾和自我救护的知识。就在之前的一个版本中,他还一口咬定地震可以预测,并举出了1975年海城地震被成功预测作为证据。
在亲眼见证第一版《十万个为什么》诞生的老编辑洪祖业看来,这种尝试在上世纪中叶是不敢想象的,“一般有争议的话题不收,怕误导读者”。
洪星范没有这种担心。他曾经对大家阅读《十万个为什么》的习惯进行调查,发现很少有人把整套丛书从头读到尾的,更多的人是在目录里找到感兴趣的话题,然后读下去。
“科学知识的积累不是‘十万’应该承担的任务。读书的人,都是被问题后面那个你完全不了解的科学世界所吸引。”有了调查结果,洪星范肯定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