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的秋千荡到这一边

    在父母家小住，翻相册是最安全的举动。那儿通常没有WiFi，我也不能总抱着手机移动上网。临行前，特意在行李箱里放了本书消磨时间，可到了家里，总是不好拿出来。我手里正在进行的任何事，都可能被父母看做忙碌的信号，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不再轻易打扰。于是，很自然地就翻出了相册。

    我发现在父母那儿，自己总是和哥哥一起出现的。这张有白色手写体“八四年春节留影”的，是一个8岁的小男生和一个4岁的小女孩，在一艘宇宙飞船里。现在想来，那飞船显然是个布景，摄影师要表达的是兄妹俩坐在飞船里翱翔太空。而实际上，我很清楚地记得是俩人并排站在这个布景里，做一场一年一度的演出罢了。我们的表情，也因要和四周呼应而变了样。

    妈妈说那会儿我就是个小尾巴，每天跟在哥哥的身后，哥哥也从不叫我的名字，张口闭口就是“妹妹”。他经常带着我和一群八九岁的男生一起玩，以至于长大以后，我的毛病就是跟男生玩得好跟女生玩不好。因为在男孩的世界里待久了，觉得自己是理应被照顾的，什么事都是可以例外的，带着这样的心态跟女生交往，难免被人说成“小姐脾气”。

    小姐脾气的我渐渐地开始不招人待见，包括哥哥。等到了上小学的年纪，我被分配给哥哥管理。父母对哥哥的官方口径是，我们工作忙，以后你来管理妹妹。言外之意却是，你俩在一个学校，以后你要和妹妹一起上学放学，保证她的安全。现在想来，要一个10多岁的男生在最爱玩的时候，每天放学等一个六七岁的小女生，那是多么无聊的一件事。我显然很不知趣，哥哥在校门口等多久我不管，一定要和同学磨叽一会儿才走出教室。

    这张照片就是水火不容的时期拍的。我们都穿着校服，站在家门口，可是俩人的脸上没有一丝与融洽与亲近有关的表情。妈妈说，那个时候他不再叫我“妹妹”，也开始申请罢工不再护送我。于是，同一条路上，老妈骑着自行车接送女儿，哥哥的自行车后座上空着，他拒绝我这个乘客。可是没过多久，只要我服个软，就又能轻而易举地跳上他的后座。

    我和哥哥一起出现的场景越来越少。中学以后，相册上活跃着他的世界，他和父母的交集；我的世界，我和父母的交集；以及每年的家族合影。这些年中，我们在父母那儿有过对比，虽然现在看来根本没什么可比性，但是当家里有两个孩子的时候，很多父母都会掉入这样的陷阱。

    哥哥是害羞的寡言的，妹妹是张扬的好斗的。哥哥在学业上不那么有野心，妹妹却总是在班里拿第一名。哥哥知道，父母其实是偏爱妹妹的，但从没告诉过父母。他大概不知道，自己透露出去的秘密，已经传到父母那儿了。但他依然宠着妹妹。我读大学时，他在父母给的生活费之外再塞给我一笔，“别告诉爸妈，不然该减少你的额度了！”我工作时，他出差无数次到我所在的城市，然后俩人出去溜达这个他待过4年的地方。

    后来，我们在不同的城市里扎根。巧的是，两家的小朋友和我们当年一样，也正好相差4岁。

    有一次，两家一起出门旅行。傍晚，他在酒店的另一个房间里打来电话，“6点出门晚饭。”我看了看表，还早。过了一会儿，他来敲门，“有没有一点时间观念！”正举着睫毛膏化妆的我，突然想起小时候，他在校门口等得忍无可忍，见我终于出现，噼里啪啦地教训我一顿，依然骑着自行车带我回家。

    等我俩再次挤进一张只有两个人的合影时，已是许多年后。

    依然是春节，我们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在一个雪后的晴天，两个小家庭带着各自的孩子，还有我们的父母，在各种排列组合之后，诞生了这张兄妹照。跟1984年那张合影相比，我们不过是左右位置互换了一下，可是时光的秋千荡到这一边，用了24年。